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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漸亮,散發出午後特有的熱烈和明澈,他白色修長的身影忽然如同輕煙一般,慢慢散了開來,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地上只有一塊潔白的手絹,旁邊長著一棵細小柔弱的血色花苗。微風拂過,花海幽香喜人,將異動的一切都掩了去,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 高聳如雲的洗玉台上,麝香王正溫言勉勵凱旋而歸的太白。不出所料,他果然又是去征服了一個不服神界管轄的城鎮。那滿身的血腥塵土氣息,恐怕他又屠殺了半城的人才得到勝利的罷?當真是神界屠殺凡人征服凡人最好的殺人利器!

  清瓷坐在平台上,與眾多樂官一起等待著君臣兩人話畢便開始奏樂。她眼尖地看到剛才跟在太白身後的幾個衣著怪異的人和那個穿著粉色衣裳的少女,他們都恭敬地跪在麝香王面前,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每個人都有些緊張。那個少女臉色雖然蒼白,卻依然堅持著跪在那裡,神情間頗有一種氣度高華。

  對於清瓷和絲竹而言,這個場景太熟悉了。八百年前,她們也曾這樣惶恐地跪在神的腳下,卑微地等待著這些神大發憐憫給予她們一個光明的前途。這個少女必然是被太白征服的城供奉上的供品,看她華美的衣裳和雅麗的氣質也知道一定是城主的家人。

  絲竹帶著喜悅地看著她,貼著清瓷的耳朵輕道:“我們要多一個同伴了!她也是被供奉的凡人呢!如果太白大人再多征服幾個頑劣不化的愚人城主,我們以後就更不會寂寞了。”

  清瓷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著太白向麝香王匯報戰況。原來他新征服的這個城是南方的寶欽城,暗星的勢力越來越猖狂,東西南北幾個重要的大城鎮都給他侵蝕了,為暗星所惑的城民一日比一日頑固,這個寶欽城,他幾乎將所有的人都屠殺之後,城主才降伏,將女兒供奉之後,便自殺身亡。這樣慘痛可怕的經歷,卻給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說成了咎由自取,罪當如此。

  她微微冷笑了一下,手掌上忽然傳來的刺痛卻令她又皺起了眉。她剛才太激動而疏忽了,本不該讓自己流血的……那個術,她還沒能夠從心魔那裡學得完整……她緩緩用手背抵在胸口上。那裡面住了一隻天地間最惡毒的魔,以她的恨為糧食,以她的血做飲料,是她的身體養出來的可怕魔物。

  她垂下眼睛,忽略心底那隻魔無數次的瘋狂叫喚。它想吞吃她的思想,侵蝕她的身體取而代之。她早便知道心魔有多麼可怕,只是她不信,也不怕。

  “你想要吞吃我的身體,便要先比我惡毒才行……”

  她這樣低低地說著,有些甜美的笑了。

  等了半天,那個少女讓麝香王賞給了熒惑。原本應該讓太白帶走的,他卻謝絕了,理由是噬金宮已經有兩個樂官,他不需要更多的人。太白是個喜歡安靜的神。於是熱情過度的麝香王便將那個少女賞給了降伏妖狐的熒惑。

  熒惑微微皺著眉頭,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那個少女,冷道:“我不需要什麼樂官女伶,神火宮裡也沒有凡人能夠無傷進入。”

  他的話本就少,能說這麼多已經是極限了。麝香王被他這麼一回絕,居然也不生氣,笑道:“熒惑,最近暗星越來越猖狂,以後降伏暗星也需要你盡力。這個女子是寶欽城主的女兒,聽聞她極喜天文地理,擅長為人祈福消災,留下她做一個後備也好。你若實在不喜,便讓她照料你神火宮中那棵萬年櫻花樹罷了,這樣你還打算拒絕朕的賞賜麼?”

  熒惑有些猶豫,他身邊的歲星急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讓他趕緊謝恩。熒惑雖然是五曜中身份最特殊的一個,可是當眾回絕麝香王也是很無禮的行徑,她可不想讓他和自己的父親麝香王鬧得不愉快……熒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個嬌小的粉色身影,她還在微微地發著抖,顯然很害怕。可是那雙眼,卻依然維持著自己的儀態氣度,眨也不眨地死死盯著地上的白玉雕刻,一張秀美的臉蛋蒼白一片。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軟了下來,淡然道:“謝王上恩典。”

  場面頓時因為他的同意而鬆散了開來,歲星忍不住笑了起來,誰說這個司火的修羅沒有感情?如果不是她的請求,他一定不會答應呢!這樣想著,臉色忽然嫣紅了起來,急忙垂下頭去不敢讓人知曉自己的心思。呀!她怎的會起這種古怪的念頭呢!莫非是喝多了酒?

  那個少女給人扶著站了起來走到了熒惑的身後,恭敬地立在那裡,頭也不抬一下。熒惑忽然淡淡開了口,問道:“你會照料櫻花樹麼?”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顯然還有些緊張,可是卻掩飾不住談吐的高雅清麗。她的語調有些柔軟,聲音嬌嫩又帶著南方特有的膩軟口音,恭敬地說道:“回熒惑大人,我會照料各種樹木花糙。”

  他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道:“你的名字。”

  “炎櫻。”

  還真巧,他神火宮裡的那棵櫻花樹也叫炎櫻……喔……炎櫻,炎櫻。他默默在心裡念了幾遍這個熟悉的名字,第一次將一個凡人的姓名很快記在了心裡。

  簫聲清明,古琴悠揚,洗玉台歌聲曼舞,五彩絲綢亂卷,一派歡樂祥靜。只是誰也不知道,一朵用血凝結而成的血紅之花,幽幽地在迴廊的花海里綻放了開來,花瓣血色,花精如火,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幽香,緩緩蕩漾了開來。

  盛典終於結束,諸神一一離開了洗玉台,只留下幾個當值的樂官女伶打掃著不是很凌亂的平台。

  清瓷拿著青柳枝做成的柔軟掃帚,默默地在偏僻的迴廊處清理著雜亂的帶著泥土的腳印。那些樂官顯然是在欺負她,或許是妒忌她在墨雪的舞蹈上出了好大的風頭,引得麝香王都對她的七弦稱讚不已,於是便給她分配來清掃最大最髒的迴廊。

  誰說神界沒有欲望?這諸般妒忌猜疑,愛慕痛恨,與人界有何不同?無非是披上了神聖的外衣,從高處心虛地鄙夷而已。

  她忽地停下了手中的清掃動作,四處看了一下,確定沒人,然後飛快地跳入花海之中,急急地尋找著自己剛才丟在其中的手絹。那上面沾染了她的血,那是有毒的血……她的術還沒有足夠的法力可以實施,現在貿然地留下痕跡,只會驚動那些敏感的神而已。

  心口的那隻魔,發了瘋一樣地想侵蝕她的身體和思想,卻苦於找不到發泄的路,只能在她腦海里不停地咒罵著,無端地給了她力量,卻得不到半點好處!早知如此,八百年前的那個夜晚,它便不該誘惑這個女子!一時的好玩想攪亂神界,卻給她利用了來做這等可怕的行徑!偏偏自己給她困了住,怎麼也無法逃脫。若是將她吞吃了去占有她的身體思想也罷,只是它沒有想到叱吒風雲的心魔,會連一個小丫頭也沒法對付。她的心裡,比銅牆鐵壁還要堅硬,它承認,自己比不過她的惡毒……這等可怕的人物,它居然沒有看出來……清瓷將手背抵在胸口,淡然道:“別鬧了,你若不想被我吞吃了去力量,便安靜吧!我早說過,你若想降伏我,須得比我還要惡毒才是。”

  那隻魔哀號著,漸漸平息了下來,化成了一股巨大的水流,匯聚在她的額頭上。黑光猛地一閃,她潔白如玉的額頭上忽然迸發出一個華麗繁瑣的黑色紋路,如同漆黑的太陽一般,張揚地伸展開無數細長的支腳,沿著她的額頭蔓延開來,詭異卻妖嬈。

  她抬手輕輕摸了一下額頭,那透著黑色光芒的紋路忽然又消失了。她彎下了腰,繼續在花海里尋找著自己的手絹。微風拂過花瓣,她忽然看到了那朵血紅的花,那么小,那麼柔弱,甚至還沒有她的小指粗。卻堅持著迎風而立,朵朵花瓣綻放,如血如火。

  她愣在了那裡,定定地看著那由她鮮血化成的花朵,忽喜忽憂,心裡一時間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她等了八百年,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天吧……眼下忽然看到了結果,她竟然不知該有什麼反應。

  清瓷慢慢走了過去,蹲下了身子仔細看著那朵艷麗的小花,看著它明明一付柔弱的模樣卻依然倔強生長。花海無限蔓延,滿眼的雪白,只有它,如同白色錦緞上的一點血跡,時而給掩埋了去,時而又堅持著冒出頭。那是她八百年的堅持,她的血化出來的邪惡之花,現在終於綻放在這片所謂聖潔的土地之上……她笑了起來。

  好了,諸神,和我一起墮落吧!

  “你在找的,是不是這個東西?”

  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的細微笑聲,清瓷神色自如地回頭望去,卻見一個俊美的男子,身上穿著雪白的狐裘,一身的清雅脫俗,手裡拿著她那塊手絹,定定地站在七尺之外,微笑地看著她。

  她回過身來,看了他半晌,才慢慢地說道:“那是我的手絹,可以還給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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