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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淮越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反問道:“她回來了?”

  李幹事應了一聲,可沒等顧淮越來得及欣喜,李幹事的一句話又給他潑了盆冷水:“不過從前面傳來消息,說林芝地區今天發生了雪崩,據說那輛大巴也經過林芝。算算時間,恰好就是雪崩發生的時候……”

  顧淮越怔了一下,握著聽筒的手卻是越來越緊,越來越用力,用力到在一旁等候的哨兵不得不開口提醒他:“參謀長——”

  他似是剛回過神,轉過頭看著哨兵,在他的注視之下,哨兵的聲音是越來越小:“電話,再握您就握壞了。”

  話音剛落,就見面前這個男人果斷地又轉過頭去,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道:“能聯繫到她嗎?”

  “聯繫不到。不過您也別著急,林芝地委已經開始組織救援隊伍了。我也準備找輛車過去看看——”

  “不用了。”

  簡短的三個字,截斷了話頭。李幹事猶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啊?”

  “我過去。”

  又是這簡短的三個字,剩下的便是急促的嘟嘟聲。

  儘管林芝地委和交通運輸廳已經開始了搶救,可圍堵的車輛仍是見多不見少。望著這前後擁堵的車隊,嚴真回過神,往軍大衣里鑽了鑽。她是在這漫天雪地中醒來,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發生了什麼。兩個小時前,他們乘坐的大巴從嘉黎出發回那曲,經過林芝的時候不幸地遇到了這場雪崩,便被困在了這裡,如今已經困了快半個小時了。車子呈三十多度仰角被卡在雪中,車下面是被車盤壓得硬實的積雪,車頂也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還好這裡是雪崩體的通過區,整個車子還不至於被壓垮。

  嚴真坐在最後面,她不知道別人怎麼樣,她隱約可以聽見司機的喊聲。因為有人企圖砸爛窗戶逃出去,這樣的後果就是雪湧進車廂,全車人都陪葬在這裡。漸漸地還起了爭吵聲,嚴真搖搖頭,躲進大衣里不願意去聽。

  出不去,就算砸爛窗戶也出不去,還不如趁著積雪沒有壓垮車頂的時候養一養體力,等著待會兒逃命用。

  想到這裡她的嘴角輕輕的牽出一個笑,她不禁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阿姨,你不感覺冷嗎?怎麼還笑呀?”身旁響起一道稚嫩的女音。

  嚴真望過去,對上一雙晶瑩明亮的黑色瞳仁。

  這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兒,跟著家長到西藏旅遊,中途遇到了這場雪崩。她本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只是那扇窗戶被雪壓壞了,她才擠到了嚴真身邊。

  嚴真凝視著她,隨後將裹在身上的大衣敞開,將她包裹了進去:“有什麼美好的回憶嗎?”她問,有些驢頭不對馬嘴。

  女孩兒一愣,隨即轉了轉黑亮亮的大眼睛,脆生生地說道:“有!”

  “阿姨也有。”她說,“剛剛我笑,就是因為我想起了這些美好的回憶。想想這些就不覺得冷了。”

  “咦?”女孩兒明顯不懂。

  嚴真輕笑著,將頭枕在了車椅上,越來越冷了,可她的眼皮子卻越來越重。她很想輕輕揉了揉女孩兒的小腦袋,說“因為曾經有個人告訴我,一個擁有很多回憶的人,只有在陷入回憶之中才會感到久違的溫暖。”,可張了張嘴,發現上下牙打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能聽見小女孩不依不饒地追問。

  “那你都有什麼美好的回憶啊?”

  都有什麼啊?這個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中那些自己努力回憶的場景都串聯起來,像走馬燈似的從她的腦海中一一閃過,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夠她回味半天的。她夢到奶奶,又夢到小朋友,再後來又夢到她的親生父親,那個在雪崩中逝世的年輕軍人。在夢中她竟然與他說上了話,父親告訴她他走的很安心,因為孩子已經託付給了他最信任的戰友,而妻子他也將去陪她。

  那她呢?她得活著,因為她還有家,還有奶奶,還有小朋友,還有他——

  想到這裡嚴真掙扎著要醒來,可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就有一道白光像她的眼睛刺來。恍惚中她還以為自己被埋在雪坑中,整個人不禁蜷了蜷,躲在厚厚的軍大衣里取暖,直到一雙溫暖的手抓住她的雙手——

  這種溫暖感覺是如此的不真實,嚴真不由自主地睜開了眼睛,而顯然那雙手的主人察覺到了她的這種企圖,掌心隆起,護住了她的雙眼,以免睜開時被陽光刺痛。

  於是嚴真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那樣一雙眼睛。深邃,疲憊,卻又溫和的一雙眼睛,這雙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她眨眼他也眨眼,她發呆他也就這麼直愣愣地看著她,像是一面鏡子。

  鏡子知道她想誰了,就把誰給帶來了。

  嚴真不禁伸了伸手,想去一探虛實,可手剛伸出去,就被他握住了。

  “別動,你在輸液。”

  連聲音都一模一樣!嚴真驚得坐起,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任由他皺眉按住她扎著針管的右手。

  “出血了。”他擰著眉看著跑出來的針,考慮著出去請醫生。可還沒等他轉身,就被面前這個虛弱的女人攔腰一抱。

  “別走……”

  像是生怕他消失一樣,嚴真用力地抱著他,用沙啞的聲音挽留他。

  顧淮越怔了怔,而後緊緊地回抱住她,抵著她的發頂柔聲哄著她:“我不走。”

  他哪兒也不走,就在這裡等著她。

  她就這麼抱著他,可到底是身體虛弱,沒多久手就漸漸鬆了下來。顧淮越連忙鬆開她,將她放平後叫來了醫生。原本扎進靜脈血管的針跑了出來,只能重新再扎,而嚴真就這麼眨著眼看著他跟護士再忙,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她太累了,在嘉黎那兩個星期就沒怎麼好好休息過。結束完代課之後一門心思只想回家了,卻不想半路卻遇到了一場雪崩,一條小命差點兒就交代在了那裡。

  幸虧救援隊來得及時,將這輛大車從雪裡吊了出來,不少的人已經凍僵,救援隊伍絲毫不敢耽擱,直接送到了拉薩的大醫院。

  顧淮越到的時候,急救已經結束,嚴真也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大部分慌亂的情形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他忘了自己在接到李幹事電話說她被送往拉薩時的焦灼心情,也忘記了自己在從B市飛往拉薩的飛機上是如何坐立不安,只記得站在病房門口他長呼出一口氣,整個人有種被掏空的感覺,全身已經濕透,在這樣的天氣,能夠感覺到的只是刺骨的涼意。這種感覺,他真的不想再回想。

  幸好,她沒事。

  嚴真這一覺睡得很長,可是卻睡得很安穩,直到第二天她才悠悠轉醒。醒來是陽光明媚的上午,病房裡的窗簾拉了一半,所以她睜開眼睛時也並不覺得刺眼。眼睛轉了轉,打量了四周,卻發現房間內是空無一人。

  她不禁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撐著身子下了床。

  不應該啊,她明明看見了他,怎麼這會兒又不見了呢?嚴真喃喃自語著,直到她看見掛在病房內衣架上的那件綠色軍裝。

  燦爛的領花,二槓四星的肩章。他果然還在,嚴真抱著那件軍裝,鼻子泛酸。

  忽然門吱呀一聲響,顧淮越端著一個保溫桶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嚴真時也愣了一愣,見她抱著自己的外套傻傻地站在那裡便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他走過來,箍住她的肩膀輕輕一笑:“我沒走,我去給你買粥了。”

  嚴真的回應則是抱住了他,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那份踏實。

  她終於,回來了。

  醫生說她的身體弱,需要休養。顧淮越也就真的陪著她在這裡休養了起來,嚴真幾次提起要回去都被他拒絕,理由是等她恢復的差不多了再轉院,跟她當初管他的架勢是一模一樣。

  嚴真也問起老爺子老太太小朋友和奶奶,可都被他以距離太遠不方便探望已經在電話里告訴他們沒事兒了為由讓她放心。

  時間久了,嚴真就不再問了,可有些事還是橫亘在她的心頭,她想跟他說,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就這樣僵持到回B市的前一天,半夜裡她躺在病床上輾轉反側,索性下了床,在空曠的病房裡慢慢踱著步。

  雖然住的是單間,可病房裡的陪護條件不怎麼樣。一張摺疊開來只能容下一個她的床,顧淮越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就這麼將就著睡在了上面。嚴真在他床前站定,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拉薩的天氣越來越冷,饒是病房裡有暖氣也頂不住半夜的忽然降溫。

  忽然床上的男人動了動,她還沒來得及收回手就被他反握住了。

  嚴真微微有些驚訝:“我吵到你了?”

  顧淮越搖搖頭,本來躺在這種床上就睡不沉,她一下床他就醒過來了。

  黑暗中他坐起,看她穿著單薄的病號服忍不住皺了皺眉:“穿這麼少就敢下床,我看你明天是不想回去了。”

  說著拿起掛在一旁的軍裝外套將她裹住,這樣一來整個人都被他抱住了,嚴真就這麼呆呆地看著他。

  “怎麼了?”顧淮越順順她的長髮,低聲問。

  “明天就回家了。”

  “嗯,明天就回家。”

  “可我有點兒怕。”嚴真眨眨眼,忽然說道。

  “怕什麼?”

  “不知道。”她低下頭,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就好像在學校做了錯事要回家面對家長一樣,心情很沉重。”

  他聽了忽然就笑了,“不是已經面對了?”

  “誰?”

  “我。”顧淮越說,“老爺子說,你最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人就是我。現在我在這裡,一切都很好,你還怕什麼?”

  嚴真怔了怔,“我以為你還在生氣。”那天跟老爺子談完之後,他發了那麼大一通火。

  “你以為我氣什麼?氣你結婚時的動機不純粹?氣你有所隱瞞?嚴真同志。”顧淮越失笑,卻又不得不故作嚴肅地喊她的名字,“如果要說動機,我豈不是更不純粹?”

  “不止這些。”她悶頭說道。

  “那好,我承認,我是有點兒生氣。”顧淮越嘆口氣說,“可我氣的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受了這麼多委屈,而在我知道之後還得看著你自己去承擔這些委屈。打仗還知道協同作戰呢,怎麼輪到你了就得你一個人單槍匹馬的上陣?你忘了,我是幹什麼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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