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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燈投she下的光影,將青白色皮鞋的前端塗上一小截陰悒的暗影。黑色的長髮被燙得蓬蓬鬆鬆,紗一樣地自行糾葛。她穿著A字裙,頸上繫著粉黃色絲巾。胸前別著一枚玫瑰型的胸針,依然是精心修飾過的樣子。只有唇上的口紅暈染了開來沾到臉頰,略微顯得有點狼狽。

  “……”

  只要開口,就會消失在空氣中的名字,讓我的舌頭驟然打結。我把手揣在衣袋裡,只能蹙著眉頭,那樣看著她。

  看到了我,臉上浮現了尷尬的神情。立刻別開臉,提了提肩上的皮包,扶住路燈撐起身體,無視我的存在向前走去。

  搖搖晃晃的背影,明顯喝了不少酒。

  我深深地皺眉,怎樣也無法裝作視而不見,躊躇著要不要跟上去。

  十字路口上穿梭往來的車燈一閃一閃,她穿著單薄的春裝站在路邊一手捂住嘴又深深地彎下腰來。

  “喂!小心點啊!”一把扯住她的手肘,“不要站得這麼靠前!”

  扭住她的手,讓她遠離擦著路面開過的咆哮的車輛。

  “不用你管。”彆扭地說著推開我,但還是側過臉不想被我看到她狼狽的一面。始終都是這麼倔強。

  “真是的,明明酒量差,就不要學人家喝酒。”

  “輔導班開迎新會我又有什麼辦法。”

  兩個人,在夜風裡,向對方吼去,話已出口,才遲緩地同時意識到,已經沒有相互說這樣的話的立場了。然後,悲傷地把頭扭向了一旁。

  “我送你回去……”沉默了很久之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

  “不必了……”壓抑著情緒的櫻子,這樣回答。

  但是,就像是命運要阻止她就這樣離開一樣,櫻子腳下的高跟鞋,因為急轉身的動作發生了清脆的喀嚓一響。

  櫻子一個踉蹌,倒坐在了地上。

  鞋跟斷裂了。

  透過垂下的黑髮,咬著唇瓣的臉孔充滿不甘心的表情。自青絲間瀉出的眼神,也帶著憤憤的幽怨。

  我把手遞過去,她半天也沒有搭上來。

  最後,才恨恨地像要打人一樣,死命地捏著我的手指站了起來。

  一瘸一拐地以我的手為支點向前走著,明明可以把重心放在我身上,卻故意隔著一段距離,逞強地不去看我,相互也擺出不交談的態度。

  櫻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硬倔強啊。

  一路上,我的大腦一直亂糟糟的。像風灌了進去,不停地呼嘯。

  本來打算這輩子都不再見她的,再也不想和吉野櫻子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了。但是看到曾經交往過的女人,在路上一副狼狽的模樣,難道真能絕情地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嗎?

  “幫我叫計程車。”她冷冰冰地說。

  “我的車就停在前面。”

  “我說幫我叫計程車!”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兩個人不知不覺,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然後,像是陡然察覺這樣的氛圍更詭異,而相互陷入了噤口不言的狀態。

  打開車門,櫻子熟練地坐了進去。

  隨即,把臉轉向右側,也許只是不想看到我,而緊盯著反光鏡。

  我也刻意地不去注意身側的櫻子,只專注地開車。

  車子內部的空氣沉滯得像僵硬住了的水泥,我打開收音機的按鈕,卻只能聽到雜亂的信息。酒的氣味混合櫻子衣上的香氣刺激著我的嗅覺,我抓過放在置物櫃裡的薄荷糖,胡亂地倒出一顆像心臟病人吃救命的藥那樣急急塞入口腔。

  東京的霓虹倒映在車前鏡,像水紋一樣快速地浮上再消失。

  我聽得見心臟跳動的聲響,感覺從指尖開始的焦躁。

  在狹小的車壁內,我和櫻子像在承受著來自相互的折磨。雖然看著不同的地方。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已經分手了,還是會在意對方?哪怕一個轉身的動作,撩起頭髮的手指,只是這樣輕微的舉動,都要用全部的意志來對抗不要被牽動了注意力呢。

  “到了。”像逃出被燒紅的鐵爐那樣,車子停下的瞬間,櫻子匆忙地說了一聲,便打開了車門。

  “櫻子!”我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肘。

  回過頭來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明眸。

  “……沒什麼……別再喝酒了。還有……替我問良屋好。”

  口中吐出虛弱無力的言辭,以及最後說出的名字,像煞車失靈前的保險裝置。

  夜色的背景中,櫻子瞭然地看著我,很快別過頭,跑向了她的公寓。我坐在車上,看著櫻子因為斷裂的鞋跟而變得笨拙的步姿,握緊了拳頭,然後伏倒在方向盤上,期望那冰冷的溫度讓我的大腦恢復清晰。

  掏出鑰匙,打開房間的門。

  屋內開著走廊上的一盞小燈,客廳的桌上擺著做好已經變冷的飯菜,用咖啡杯壓住的字條上寫著:我先回去了,飯要記得熱來吃。

  是晴美來過了。

  我看向鑲在正廳對面的鏡子,裡面映照出我略帶歉疚的表情。

  完全忘記了。

  之前在電話里和晴美約好了的,要慶祝她就職的二人晚餐。

  立刻打電話過去。

  “抱歉。我被志村纏住了。”我說了謊言。

  “沒關係。”話筒,傳出晴美溫軟的音色,“反正,隨時都可以見面嘛。”

  “嗯。明天補償你好了。帶晴美去晴美喜歡的地方吧。”我反轉身體,靠在鏡台上,垂下眼,幽幽望著窗外的月亮。

  “明天?不行呀。”晴美歉然地拒絕了,“工作室的事,才剛剛開始。有很多事,大家都要親力親為呢。”

  “那就等到晴美有空的時候吧。”不知為何,我鬆了口氣。

  “不能去給雅也做飯了呢。”

  “我去志村那吃。”

  “那怎麼行,你呀,以前不是也會自己做飯的嗎?”

  “現在變懶了嘛。”

  交換著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我的思緒卻越飄越遠,有點心不在焉。

  “雅也,很累了吧。”晴美體貼地察覺了我的困頓。

  “嗯……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啦,那……再聯絡哦。晚安~~~~CHU!”

  晴美俏皮地利用電波給了我一個吻。

  “好的……”我澀澀地笑了,“CHU!”

  有點生硬地模仿著。

  其實我搞不懂晴美“CHU”的遊戲。

  那種年輕人喜歡的東西,總覺得有點浮淺的印跡。

  從高中沒畢業,就跑來混東京的我,和在東京念完大學按部就班開始工作的晴美之間,好像有一條用肉眼看不見的裂fèng,無法跨越地存在於那裡。

  只是晴美天生善於粘合一切的微笑,暫時掩蓋著它。

  說得明白一點,晴美……可以融入我的生活。我卻無法融入晴美的世界。美術設計一類的事……聽起來像天書一樣。但微妙的是,我所從事的職業,晴美卻似乎可以理解。

  翻轉過身,看著鑲在牆壁上的鏡子,伏低身體,把頭埋入枕頭。

  我,變得好奇怪。

  只是見了一次櫻子,就變成這樣子了。

  接下來的一周,CD順利上市的緣故,我和志村開始進入宣傳期,工作量陡然加大了。已經不用在小型的Live House里駐唱了。相對的,上電視的場合和次數增加了。

  “這真是麻煩啊。”志村不勝煩擾地說著。他戴著造型師要求的銀制手鍊,五根手指上戴著四枚指環,彼此用銀色的長鏈子作著串連,看起來很酷的樣子。

  “有人這樣彈吉他嗎?”他口吻惡劣地向我吐槽。

  “有。”我面無表情地舉起情況相同的右手,“荻雅也,你的夥伴。”

  “哈哈哈。”他被我逗笑了,“搞什麼,要我們走VR風?”

  “你應該看看我的臉被塗成了什麼樣。”

  “是你老媽也認不出的模樣。”

  “接生護士都會為此哭泣的。”

  “完蛋了,小芹一定又會藉此嘲笑我。”

  “那是一定的。”

  “晴美會說什麼?”

  “……唔。”我的舌頭打了個突。

  “要不要問問。”他促狹地把手伸進我懷裡,摸走我的手提電話,擅作主張地跳到我的手控制不到的位置,撥通固定號碼,“晴美嗎?我是志村。要不要看看荻的臉?快點打開第三頻道。我們五分鐘後會上場哦。”

  “喂喂!”我終於擺脫障礙物的糾纏,上前奪走手機,“不要看啦!很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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