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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再餓我也沒偷過東西,這是小時候奶奶教的。後來在家餐館洗盤子,總算好了一些,結果沒洗上一年,那館子就倒了。我這人就是晦氣,誰沾了我誰倒霉。十五歲的時候就有個高年級女生喜歡上我——不好意思我連她名字都忘了。只記得她家裡很有錢,她對我很好,總是想方設法弄錢給我用,你看,我那時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了。我倒也真想過要報答她的,可她家後來也出事了,她轉了學,我到現在都沒再見過她。十六歲我開始到酒吧做事,你別多想,一開始真的只是Waiter,除了送酒結帳,我什麼都不管的。後來,有那麼一天一個老頭過來,借著酒勁對我動手動腳的,問我一個晚上多少錢。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張臉原來還是值點錢的。新社會和舊社會的區別就在於,連男人都能出來賣。”

  佐正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當然我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墮落,我還缺那個膽子。直到有一天陪一個客人喝酒的時候被他下藥了。那人也真缺德,乾脆藥得我完全暈過去,隨便他怎麼樣也就算了。偏偏他用的那個藥只是讓我全身無力,腦子還清醒著呢。那是我的第一次啊……真疼,疼得我當時只求自己趕快昏過去算了。我就那麼睜著眼睛,軟綿綿地給他折磨了一個晚上。呵呵,等能動了我還想過死。報案是不可能的,我那時候也不明白,到底一個男人給另一個男人強上了,是不是也算強姦。對了,剛才說到死,等真把刀子擱手上了,又割不下去,心想我辛辛苦苦活到現在容易嗎我?要就這麼死了,我以前的苦豈不是白受了?我真的開始賣了。我找上一個常來酒吧泡的地頭蛇,讓他去收拾男人。第二天就聽說那個男人被人打廢了。呵呵,當時覺得給自己報了仇,特解恨。可是想想又哭了,教訓了那個男人,我又能挽回什麼?還不是讓自己給別人又多糟蹋了幾次?

  一回兩回的,漸漸就習慣了。做這個錢來得快,還能巴上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玩這個的,哪個不是有點來頭啊。至少我是不用怕餓肚子,也不用怕被人欺負了。

  當然也沒那麼一帆風順,我畢竟還是在念書,學校聽著點風聲就想開除我了。是靠著文威他死求他爸爸才保住了我。文威為了能讓我有高考資格,都給他爸爸跪下了。呵呵,我這樣的爛人能交到這種朋友,真是死也值得。

  為了報答文威,我答應他以後不再作踐自己了。所以高考時填志願我就報了這裡,就因為它離以前那個地方遠,希望來到一個新地方就能好好過新日子。

  可惜我這種人就這麼個德行、這麼個命,剛來沒多久就打架生事——誰讓那兩個人渣狗眼看人低,外地人怎麼了?外地人的我拿個空酒瓶往他頭上砸了,再捅他肚子,他們還不是照樣跪著求我?

  這一開頭後邊就沒完沒了,我也是打架打著打著認識曾凱的,他救我一命,我跟了他也算是報答他吧,反正不跟他,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保住自己。和他分了兩年,兩年裡都沒有人敢動我,可見曾凱這個人是真的惹不起。

  我也收斂了,沒人和我打架,我也懶得招惹別人來給自己添麻煩。也沒有愛人,那些知道我的人都只敢吃點豆腐什麼的,沒膽色真的動我。直到後來遇到你。”

  我看著佐正,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口乾了,頭也昏了,只是機械地動著嘴:“你會喜歡我真是個太蠢了,和方其在一起是沒腦子的人才會做的事。你何苦這麼作踐自己,放著身邊那麼多人不要,偏來招惹我這樣的爛人……徐佐正,你是大傻瓜……”

  屋裡很安靜,只聽得到他粗重的呼吸聲,和漸漸低下去的自言自語。

  “為什麼……為什麼以前都不告訴我……”他的聲音木木的。

  “呵呵,你以為我傻得連這種東西都要大肆宣揚?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說了也只招人看不起。”我望著天花板,心想我真的是應該要走了。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呵呵,沒了,這回是真的沒了,呵呵。”不知道為什麼,今晚我一直在傻笑。

  我扶著椅子靠背站起來,坐太久的緣故,腿不大著力,軟綿綿地打著顫:“你以前說過兩個人相愛就不該有所隱瞞。我也不是有心想瞞你什麼,可是……有的時候不隱瞞,根本就沒法相愛,難道不是嗎?”

  從我說話開始,他就一直緊緊地抿著嘴唇,本來就蒼白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線條也都冷硬起來。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就像座冷冷的大理石雕。

  我聽到自己嘆了一口氣,然後轉身打開門。這次門很容易就打開了,這次他沒有過來按住我的手,抱住我。

  我看到靠在走廊牆壁上的可東,看到我走出來他很驚異:“佐正哥他……”

  “噓。”我豎起食指阻止他說下去,“別再提他……以後……也別再在他面前提我。我和他……再也沒有關係了,明白嗎?”

  我從目瞪口呆的他身邊走過。

  風颳在身上生疼,我也沒什麼感覺了。心裡空空的,空得發慌。我都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什麼都對佐正說了。說實在的我怕失去他,怕得要命,可我就是忍不住要告訴他,我沒有辦法騙自己更沒有辦法騙他。現實擺在那裡,我不想看,我怕去看,可是再怕也不能閉著眼睛假裝什麼都看不見。

  我們之間本來就是有距離的,我覺得我們倆就像站在命運兩極的人,不管怎麼努力,怎麼勉強,都是相隔得那麼遙遠。

  方其篇第五章

  第二天我就去找曾凱。

  他看見我一點都沒有驚訝的意思,只是笑笑:“你來得比我預計得要晚得多。”

  “你派人打了徐佐正。”我語氣平淡地說。

  “是。那又怎麼樣?”

  “理由呢?”

  “他居然跟你在一起,這還不夠?”

  “我以後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了,你可以放過他。”

  “我剛教訓了他一次而已。而且那個傢伙嘴硬得很,我最討厭這種人,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哪來的火氣,重重一捶桌子:“我叫你他媽的放過他,你聽到沒有!”

  幾個黑壓壓的槍口幾乎是同時對準我。

  “方其,雖然我一向欣賞你的膽色,可是也沒想要覺得你無法無天。”

  我冷哼一聲。

  “饒你一次,你走吧。”

  “你發誓以後不再動徐佐正一根寒毛。”

  “方其!你……”

  我看著曾凱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如果聰明,就應該看得出我眼裡滿滿的不是勇氣,而是絕望。

  “好。”他掏出一把槍,“我可以答應你,可我不能讓我兄弟笑話我窩囊。你看好這槍了,只要這樣。”他做了一個瞄準自己太陽穴的動作。“我就放過他。”

  我瞪著那槍。

  “有條命做交代,我面子上才過得去,對吧。”他的語氣像在菜場上對老闆說,便宜個兩毛錢吧,便宜兩毛我就買三斤。

  我突然又想起了佐正。

  佐正,佐正,如果你知道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的想我?找不到我,你會不會有一點擔心?沒有我在你身邊,你會不會覺得寂寞?晚上再沒有人抱著你,你會不會睡不著?你將來到老的時候還會不會記得我?你……你現在還有沒有一點點,我說是一點點……一點點的愛我?

  我閉了閉眼睛,拿起了槍,頂住自己的太陽穴。

  我的手很穩,一點兒都不抖,真的,我發誓。用力扣動扳機——“啪”

  我過了足足一分鐘才睜開眼睛,看到曾凱臉上居然有類似於悲哀的神色。

  “大哥……”

  “好了,你們下去。”他揮揮手,那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言不發退了下去。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突然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搖晃我:“那個男人有什麼好?嗯?有什麼好!值得你為他這樣!你說呀,說呀!”

  他手上力氣很大,掐得我氣都順不過來了。但他眼裡的兇狠,不是平時那種冰冷嗜血的,而是有著隱隱的……孤獨?

  狠狠把我扔在轉椅里,他大口大口吸著氣,表情複雜。

  我跟了他半年,從沒見他這麼失態過。鷹幫的曾凱總是幽雅悠閒,看起來斯文甚至有禮,不動聲色。

  “方其……你知不知道我其實是真的喜歡你的?”

  曾凱一個我一直欣賞的地方,就是他說的話從來都讓人信得過,比如他說他要幹掉東區的姜老大,你就可以馬上通知殯儀館十五分鐘內派人過去。所以我才一直逼他親口答應不再動佐正。

  我呆呆地看著他,我知道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分量。

  “算了……”他捂住臉,“你走吧。”

  我沒動。我突然開始可憐他,我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因為我和他的痛苦其實是一樣的。

  “我讓你走!”他又暴怒起來,“你走,你聽到沒有!”

  我看著他,心想,我離開佐正的時候原來是這種表情啊。

  他抽出槍對著我:“你馬上給我消失,不然信不信我打死你?”

  “曾凱,沒有遇到佐正的話,我也會愛你的。”我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也許只是可憐他。

  我走了,倒不是怕被他一槍斃命,只是怕他為難。

  *****

  我沒在這塊地方再呆幾天。

  我那個都快從人間蒸發的所謂的父親打電話給我,他說他又離婚了,這回不打算再婚——我心想,連你兒子都可以做人家爸了,你要能再婚,就算你有能耐了——一個人在美國怪寂寞的,希望我能回去陪他。

  要是以前,我沒等他說第二句就把電話掛了。可是現在,我正努力想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遠的再也回不來,再也想不起,再也遇不到那個徐佐正。

  我答應了,那十萬火急的樣子,連我老子都大為意外,他原來是預備好死求我,懺悔地用他的年老體弱來威逼我,用他的家產來利誘我。

  我走得很急,跟逃命差不多。急得連學士學位都不想拿了,考研結果也不想看了,誰都沒通知,就跟文威道了別,跟曾凱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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