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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承在中州戰場,離津州不過數百里,實際上是有很多機會暫回一趟的,他這個級別的將領,就算不親臨指揮也未嘗不可,但他就是沒回。

  僵持階段硝煙暫息,深夜裡他獨自在營帳中,睜著眼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眼前的一小片虛空,不遠處只有戰場上零零星星的磷火。

  如果那個時候旁邊有人劃著名一根火柴,或是點上一支煙,跳躍的橙光就能映出他那時黯淡的臉色。歲月和烽火狼煙在他身上留下了斑駁的印記,男人面頰的輪廓猶如刀削斧鑿,眼窩深陷,目光深邃,恍然間已經看不出多年前盛氣凌人的模樣。

  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年的畫面一幀幀滑過他眼前,他無數次想拿起槍就回津州去見那人一面,聽到廣播說到空襲的消息就不由自主的擔心。

  他知道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因為那個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也從來沒把他放在眼裡。他的多情,全是自作自受的獨角戲。

  江承想到這裡就心痛得要了命,像是一隻手揪緊了心口要他哭號著咳出血來,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就像親手握住了一把磨得鋒利的刀,明知道下場是傷筋動骨,卻執拗地不肯放手。

  他不肯回去,寧願一個人在戰場五里地外的營帳里死守著那點卑微的感情,也就是不肯回去。

  他知道他回去就完了,雖然他早就完了,他一遍遍地把自己的心臟鮮血淋漓地交到那個人手裡,任由那個人高高在上居高臨下地□□,他卻不知悔改,死不悔改。

  就在這個時候,顧聲署名的電報遞到了他手上。

  那一刻江承不無惡意地想,看,你還不是在我手上,沒有我,你還不是什麼都做不了?

  他那時的心理已經很扭曲了,顧聲是真的已經把他逼到了崩潰邊緣,他需要一點什麼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柱,不論他下筆批准的時候是不是清醒地知道自己依舊被那人拿捏在股掌上。

  江承將批文遞給副官,說:“五天後我回津州一趟。這幾天辛苦兄弟們了,大家再加把勁,不信拿不下沈家那幫孫子!”

  副官領命而去,江承靠著桌子邊緣,指骨扳得劇烈地刺痛起來。

  那是幾年前顧聲親口咬的,當時諸事龐雜,後續恢復沒顧上,落下了這麼個一用力就疼的毛病。

  ……幸好當時把手指塞進去了。江承想。

  .

  江承回去之後,處理完公務就直奔二處,當天的二處非常之熱鬧,四個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都擠到了一間屋子裡,排場史上罕有。

  “喲,”江承對王副說,“這是幹嘛呢?一個個不老實幹活,湊熱鬧倒勤快?”

  “不不不,少將您誤會了,恰恰相反,這正是在工作呢。”王副陪同江承穿過走廊,介紹道,“上次向您匯報的新型密碼機原型機今天剛剛出樣品,一所的人在調試,大家聚在一起學習新的密碼技術。”

  “哦?速度倒快。”江承心裡一動,王副推開門引他進去,剛剛還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屋子一下安靜下來。

  “沒事,沒事,我回來看看,你們做你們的。”江承擺擺手,踱到正埋頭研究線路的路加旁邊去,看了一會兒,又抬起頭,目光在辦公室里逡巡了一圈,疑惑道:“嗯?顧聲呢?這個項目不是他報的嗎?”

  “報告少將,顧聲今天沒來上班。”路加擦了下臉抬起頭,示意了一下旁邊的語言學家,又說道,“自從模型機出來,他拿走一台,已經兩天沒來二處報到了。聽說他在陸軍公館工作是特批的,所以我們都沒有過問!”

  “兩天?竟然沒有匯報?”江承一瞪眼,“好了,你們接著研究,我先走了。”

  江承那一刻就是單純的有些擔心,因為就顧聲的生活習慣看,他並不是一個善於照顧自己的人,讓他一個人待兩天,江承可以想見他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病了的可能也不小。

  他沒有陸軍公館的鑰匙,自從他上次擅闖過之後門鎖就被顧聲讓人換了,否則他根本不肯住在那裡。警衛員一臉為難不知如何是好,江承想了想,嘆了口氣說算了,然後脫下大衣,然後翻牆進了院子,順著落水管和突出的裝飾性牆磚爬上三樓的窗台。

  當時正午時分,日頭正盛,又是初夏時節,三樓書房的垂著流蘇的窗簾拉了一大半,陽光照進那一道兩指寬的縫隙,江承眯細眼睛,正好可以看見顧聲伸出一隻瓷白的手,一下一下地調試著密碼機。

  那個窗簾背後略有些朦朧的光線和窗子裡的人,霎時間猶如一幅做舊的油畫,江承下意識地擋了一下眼前的陽光,想看得更清楚些,不料一抬手就投下了一片陰影。

  顧聲不知因為什麼問題,陷入了沉思,大概感覺到光線變化,下意識地抬起眼來。江承行動受限,一時躲閃不及,極為勉強地露出了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你好。”

  顧聲可能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愣了好幾秒,江承就以為他要叫人趕自己走了,卻聽窗簾“嗤啦”地被拉開,顧聲推開了他旁邊的窗子,嘆了口氣,說:“你進來吧。”

  他後面大概又說了一句什麼話,江承當時驚喜萬分沒聽清,後來想來,應該是“別跟個傻叉似的”之類的話,然而想想顧聲又明顯不像個會罵人的,江承也就沒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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