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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心清倒是比他先開了口。

  “師傅,想來是要選你了。”

  怕什麼來什麼,李小樓忙表明心跡:“別別別,我可受不了天天坐禪堂里冥想,況且我那劣跡斑斑的,師傅要真選了我,估計全院上下都得跑光咯。”

  若在往常,聽李小樓這麼說心清那嘴角早揚起來了,偶爾還會帶出燦爛笑靨,可這會兒,他只是勉強擠出個算不得笑的笑,而就是這,也很快消失無蹤。好半天,李小樓才聽見他說:“如若真選了你,我也無話可說,本來你就比我強。”

  李小樓嘆口氣,詞窮了。

  心清走後,李小樓就坐在後院兒的破亭子地上發呆,醞釀出了十幾套說辭以應對“如果師傅真的瞎了眼選他”,若不是心空過來餵貓,他怕是能醞釀到太陽落山。

  其實心空也沒有喚他,確切的說人家小師弟壓根兒沒理會這位坐在正當中的大師兄。只見他還一如往常,東叫叫,西喚喚,什么小白你別鬧,小黑你別搶,小花兒你趕緊出來我都看見你了,如此這般,直到一群喵喵的東西聚攏到他腳邊。

  李小樓就這麼坐在一群貓里,仰頭看著心空的下巴。看了半天,忽然就覺得小師弟這樣傻乎乎下去也挺好,連往日覺得駑鈍的地方,現下都無比的可愛起來。

  三天後,七淨大師公布了關門弟子。同李小樓推斷的一樣,七淨老頭兒選了心字輩,而出乎李小樓的意料,七淨選的是心空。

  全寺上下一片譁然。或許七淨老頭兒選李小樓都能比這好一些。可七淨什麼都沒解釋,只淡淡說出自己的決定,便回了禪房。

  李小樓第一反應是去看心清,如他所想,對方變了臉色。

  入寺七年,心清並未與心空親近過。李小樓知道,他是看不慣心空的呆樣兒。而現在,心空不費吹灰之力,奪了他夢寐以求的位置。

  倔強如心清,如何忍得下。

  可眾人散去後,李小樓卻第一個去尋心空。不知為何,他莫名的想知道這位小師弟現在的想法,想知道他對於成為師傅的關門弟子,究竟抱著什麼樣的心思。

  可最終,他卻是在後院兒找到了三隻小貓兒殘破不全的屍體。

  翻起的皮毛,模糊的血肉,讓人根本無法將之與曾經的斑斕生命聯繫到一起,李小樓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他回身去尋心清,卻也是遍尋不著。直到晚齋過後,才在禪房裡把人堵住。

  “呵,罵我來了?”心清靠在窗戶旁邊,淡淡地瞥向李小樓。

  李小樓皺眉。他本是想罵的,可這會兒又怎麼都狠不下心了,他知道心清難受,可師傅既然選擇了,總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他希望心清能想開。

  思及此,他走到對方跟前站定,然後幽幽地嘆口氣:“師傅不是總要我們放下執念,空靜修身麼,要我說,算了。”

  心清回過頭,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爹娘從小就恨我,說我剋死兄弟姐妹,是掃把星,村裡的人也都不喜歡我,我以為這裡會不一樣……”

  李小樓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笑。明明眼眉嘴角都是彎著,卻透出無盡悲傷。

  他不自覺將對方攬進懷裡,像多年前那樣一下又一下摸著對方的頭:“大師兄疼你……”

  心清把臉緊緊埋進他的僧袍,很快,那裡濡濕一片。

  李小樓感覺到一陣心酸,懷裡的人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漂亮孩子,瘦瘦的,小小的,笑起來還會有兩個梨渦。

  “怎麼這麼大了,還是一把骨頭……”咽下嘴裡苦澀,李小樓故作輕快地調侃。

  心清安靜地埋在他懷裡,沒有應答。

  靜謐悄悄蔓延,李小樓微微歪頭,有片刻怔忪。

  記憶里他似乎還這樣抱過另外一個人。不同的是那人瘦歸瘦,卻還是有些肉的。且彈性十足,捏鼓捏鼓的手感頗好。不過又不能捏狠了,否則鐵定挨咬,一個牙尖嘴利卻光是看著便覺喜慶的傢伙……

  李小樓晃晃頭,元神歸位。

  他想自己上輩子鐵定是沒老老實實喝那孟婆的湯,所以即便投胎轉了世,也還帶著前世的些許記憶。只是帶就帶吧,還不帶完全,那模糊的輪廓……究竟是誰呢?

  第105章番外灰色迷途(十二)

  從心清的禪房裡出來,李小樓又想起了那幾隻可憐的貓。他本不是什麼慈悲心腸,可這會兒,也隱隱生出幾絲不忍。

  不想待他走到後院兒,遠遠的便看見心空站在那斷壁殘垣之中,低頭對著那躺在地上已然冰涼的幼小屍體發呆。

  李小樓頓住腳步,沒再走近。

  他不知道能對小師弟說什麼,更沒辦法違心的去寬慰,於是他只能遠遠站著,看平日裡總笑著的小師弟不笑了,看他慢慢蹲下來把小貓兒們逐一放進懷裡,看他靜靜地把它們埋在樹下。

  他以為那孩子會哭的,可是沒有,從始至終心空都是那樣平靜。

  李小樓看著,看著,忽然從那平靜里悟出一種悲憫。

  他想,他或許能夠理解七淨老頭兒的選擇了。

  無聲的轉身,回房,李小樓努力讓自己把心清、心空、七淨老頭兒甚至達摩院的一切都拋到腦後。亂,太亂了,他受不住這些,他只希望沒心沒肺的活著。

  可直到夜深,他依然沒能入眠。

  屋頂上的瓦片不知被哪個手欠的給揭掉一塊兒,於是李小樓躺在禪房的床上,便可看見巴掌大的夜空。可惜今天的夜晚不好看,李小樓在心底腹誹,往日裡綢緞似的深藍不知怎麼的竟成了漆黑,跟被人潑了墨汁似的,連星星也不再明亮,烏烏的好似瓢蟲殼兒,僅反著微弱的光。

  但李小樓無事可做,又無心睡眠,於是只能幹看著,呆呆地兩隻眼睛也不知道瞪了多久,直到隔壁傳來異動。

  隔壁,心空的禪房。

  不知為什麼,那個瞬間李小樓心裡忽然有種石頭落地的感覺。仿佛他一宿不睡只為等待這個時刻,等待某些事情的發生。

  李小樓幾乎是破門出去的,然後旋風一樣闖進心空房間,而此刻房間裡的二人已經打作一團。

  說是打也並不恰當,因為動手的只有心清,心空唯一做的是在狹小的空間裡胡亂地跑,逃命。可即便如此,即便已經奔命得上氣不接下去,心空臉上卻依舊見不著慌,只是平靜。

  “心清,你把刀放下!”李小樓想都沒想便衝到中間,一邊用身體擋住角落裡的心空,一邊對著心清大喝。

  心清微微眯起眼睛,卻依然掩不住那裡面的肅殺:“師兄,你讓開。”

  李小樓緩慢卻堅定的搖頭。

  “心清師兄,”一直安靜著的心空忽然開口,不若往常的傻裡傻氣,仿佛忽然長大,“你若放不下這些執念,是沒辦法真正頓悟的。向前一步,便成魔,後退一步,即成佛。”

  心清笑,笑得冷冽:“漂亮話兒誰都會說,因為你是得到的那個。”

  說罷,心清忽然身形一晃竟繞過李小樓直奔心空!

  李小樓急了,忙追過去險險擋下對方殺招:“我教你刀是讓你欺負自己師弟的!?有能耐你找師傅理論去!”

  心清眼中精光一閃,抽回的匕首直接劃破李小樓的胳膊!

  血瞬間湧出傷口,很快便在地上染出刺目的鮮紅。李小樓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驚詫、憤怒、傷心等無數情緒齊齊堆到胸口,一時間竟讓他說不出話來。

  而就在李小樓發怔之際,心清忽然飛快從他身旁蹭過去直直撲向心空!這一次心空沒跑成,只能急中生智抓過凳子來抵擋,只聽一聲異響,匕首竟狠狠扎進了心空的手背!

  心空沒有叫,只是發出一聲悶悶的“唔”,滿是痛苦。

  心清卻猛地拔出匕首,眼看著要刺第二下。李小樓回過神兒,一腳便把那利刃踢飛,然後下個瞬間,他不由分說地擒住心清的胳膊,就像往日裡切磋的那樣,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克制,亦沒有手下留情,就聽咔的一聲,心清的右胳膊便被卸了關節。

  心清狼狽地後退幾步,待他扶著右胳膊站定,方才直直對上李小樓的眼。

  “再來,我就真不客氣了。”李小樓咬咬牙,一字一句道。

  心清沒說話,只是看著他。往日漂亮的眸子裡,此刻不知閃著什麼。

  忽略掉那一點點心疼,李小樓狠心轉身,去查看心空的傷。

  往日裡,李小樓總是取笑這小師弟的手像饅頭,又白又嫩,每每心空都只是憨憨的笑,好像別人在誇他似的。可現下,這手血肉模糊,心清那一刀直接穿透過去,破肉見骨。

  李小樓用牙咬了半天,方才撕下一截僧袍,忙用力給心空紮上,止血:“疼麼?”

  心空把腦袋搖得很認真:“不疼。”

  李小樓看著他蒼白的嘴唇和一身的虛汗,禁不住喉間苦澀:“出家人不打誑語。”

  “不打。”心空努力沖他笑。

  李小樓眼眶發熱,他剛想再說些什麼,卻見心空忽然變了臉色,似有預感般,他猛的回頭,電光火石間,利刃狠狠插進了他的胸口!

  李小樓下意識地抬手就是一掌!就像無數個過往一樣,身體先於腦袋做出了反應。

  只聽砰的一聲,心清的後背直接撞到牆上,再然後,緩緩滑落。

  李小樓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想跑過去,想看看自己究竟把對方傷了多重,可胸口的匕首像楔子一樣把他釘在了地上。他感覺到力氣在慢慢流失,連同著眼前的景物,一起失了形狀……

  李小樓陷入了一個漫長的夢境。

  從初出江湖到嶄露頭角,從聲名乍起到揚名立萬。只是,這行當選得有些偏。無數的人踏破門檻來尋他,就為讓他抹掉某些性命,他不問前因,不問後果,往往只是在收下定金之後吊兒郎當點個頭,算作應承。主顧都喜歡問他,你能確保萬無一失麼?他每次都笑容和煦,循循善誘地告訴對方一個淺顯的道理——要是能,我就不問你要定金了。可說也奇怪,刀尖兒上的生意做了十來年,他竟真的無一失手,於是又有無數的後輩來取經,懇求他透漏哪怕一丁點兒秘訣。他來者不拒,很是大方的與每位同道分享,哪有什麼秘訣呢,無非是你的刀比他快唄……

  “原來,是夢呵。”李小樓幽幽轉醒,回憶剛剛做的怪夢,覺得滑稽而可笑。

  就算他真被逐出師門,也不至於淪落到靠取人性命過日子。橫是不能因為殺了一個人,便徹底破開殺戒肆無忌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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