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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後。
“李慡。”
“嗯?”
“你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這話我收回。你和我想像中的一樣,不,是還要更好。”
“呃,謝謝。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再見。”
“再見。”
掛完電話,李慡開始琢磨女孩兒到底啥時候說過那話。
劉汀在家養了一個多禮拜。骨頭癒合的速度比他想像中慢很多,可他堅持並非自身不給力,而是石膏起了負效應。另外,就是某個罪魁禍首的遲遲不來,也嚴重影響了病人的心情。
“蝙蝠是世界上最忘恩負義的物種!”某日,劉先生不慎在廁所滑倒屁股摔成八瓣兒,終於再忍不住發出以上血淚交織的咆哮。
許是神靈們真聽見了,沒幾天,帕塔就現了身。
那是清明節的中午,太陽剛露了點兒光,便又被烏雲壓下去,整個世界都灰濛濛的,讓人提不起精神。
戚七趴在沙發里聽張震講故事,那是多年前的老磁帶,放在更多年前的隨身聽里,音質談不上好,甚至還有沙沙的背景音,卻成了那些恐怖音效最好的土壤。
劉汀在廚房裡拿菜刀自行拆解石膏,這項工程從早上開始,至今未完,第一把菜刀已經卷了刃,第二把也即將為國捐軀。
帕塔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三下門鈴,戚七開門,然後被投懷送抱的巨大衝力撞得直踉蹌。
劉汀搖著他那剛恢復自由的左手……上的菜刀,從廚房裡晃蕩出來,一臉咬牙切齒:“你他媽可算知道來看我了?”
戚七被帕塔用力摟著,脖子根本無法轉動,可他真的很想說,我看不像。
劉汀自然也看出來了,於是言歸正傳:“薄荷欺負你了?”
帕塔搖頭。
“家裡人出事了?”
帕塔搖頭。
“清明節想祖先了?”
帕塔搖頭。
“世界末日了?”
帕塔搖頭。
“那你到底……”
“薄荷生氣了,嗚……”
得,還是世界末日。
第35章
雖然劉汀和戚七都覺得就薄西岩那張冰塊臉而言,生氣與否對他意義不大,可眼下,一貫盲目樂觀的帕塔都期期艾艾了,出於朋友道理,哪怕是做做樣子,他倆也得貢獻耳朵聽一下。
於是帕塔就被安置在最柔軟的單人沙發里,喝著劉汀敬獻的水,吃著戚七上供的梨,原原本本把事件的來龍去脈說了個通透。
雨終於下起來了,低壓的沉悶被一掃而空,瓢潑的雨聲讓世界活了起來,勃勃生機。
戚七起身去關窗子,以防水濺進來濕了地板,不過沒全關,而是留下一小半,讓清新的涼氣可以自由進出。
劉汀起身收走了帕塔沒來得及吃的梨,毫不猶豫地放到自己嘴裡,咔嚓一口就咬掉半個,然後沒等帕塔抗議,又用石膏胳膊愛撫了對方的腦袋:“我要是薄西岩,就不會冷著你……”
“劉,你真好。”
“別急,話沒說完呢。”
“嗯?”
“要是我,那絕不可能讓你有命來這兒丟人。”
事件的原委如此這般。
四天前,帕塔迎來了他這輩子第二熱愛的節日——愚人節。和薄西岩在一起的第一年,因為男人在國外參加什麼學者會,於是這美好的節日便被華麗麗錯過了,為了彌補遺憾,這次早半年帕塔就醞釀著怎麼給自己最愛的薄荷過節,奈何一直沒想出絕妙點子,直到四月一日當天清晨纏著薄荷親熱的時候,忽然被一道神來的閃電擊中,當下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我可能懷孕了。可想而知薄西岩同志當時有多……鑑於此地難以找到合適的形容詞故以省略號替代,總之閃電劈完帕塔又光顧了薄荷。起初薄西岩自然是嗤之以鼻,可帕塔一句“我又不是普通人”,讓生性喜歡思索的薄學者陷入了沉默。人就怕不動腦子,可也怕太動腦子,帕塔若是個人還好,就哪怕是個人形殭屍呢,起碼生物學原理清清楚楚,薄西岩也不可能信,可糟就糟在他是個蝙蝠,還是個能在人形和蝠形間自由切換的,本來這事兒就是薄西岩一直熱衷於研究的,且還沒研究出個所以然,現下出來個“懷孕說”,薄西岩就躊躇了,加上帕塔的信用記錄一貫良好,這躊躇的天平,就慢慢傾向了相信。後面的事就不用說了,比如薄西岩第一時間搞來個婦產科校友……
“怎麼辦,薄荷這回是真生氣了。”帕塔在沙發里縮成一團,扁著嘴,楚楚可憐。
劉汀和戚七真的很努力了,仍沒掏出半點兒同情心。
“也就是說他在那天之後一直住在派出所,就沒回過家?”
“嗯。”
“該。”
“……”
“帕塔?”
“那……是什麼意思?”
帕塔捧著他那顆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在友人家取了兩個小時經,最終收穫必殺技——負荊請罪。按照劉汀和戚七的說法,就這性質的錯誤怎麼辯解都沒用,情節太惡劣,除了老老實實的懺悔,抱大腿,別無他路。
春雨貴如油,可這油一點都不矜持,沒完沒了。
所有節日都是我們人民警察需要繃緊工作神經的日子,勞動節擔心踩踏事件,兒童節擔心花朵走失,中秋節擔心劇毒月餅,國慶節擔心敵對勢力,春節更是不用說,擔心春運擔心火災擔心賊也要過年,唯有清明節。內部可靠統計數據表明,所有節日裡,這一天的發案率最低。起初大家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有位技術科同事做了個心理分析圖譜,說是大部分賊都有顯性或者隱性的迷信心理,比如賊不走空,哪怕所盜之處沒什麼值錢的,也定要順手拿走點兒,否則總覺得一次空,次次空,就是這種心理的典型表現,而延伸到這裡,便是怕沾晦氣。想像一下,人家都出去祭拜祖先了,你跑人家溜門撬鎖,且不說當事人怎麼想,就是那剛被祭拜的祖先也得罪不起啊。有人問你說的是大部分賊,那還有一小部分呢?答曰,賊也要祭祖。
於是在這煙雨濛濛的日子裡,全所幹警都委頓在椅子上,你聽或不聽,副所都在那裡。
“……好容易放個假你去爬山?平時還沒操練夠是怎麼的,要覺得精力太多我幫你分擔分擔,還有沒有其他靠譜點兒的提議……都沒有?那行,我覺得吧這五一出遊還是以休閒娛樂為主……”
老所長臨近退休,早垂簾聽政了,於是乎王副所領著二把手的工資,幹著一把手的活兒。
有人在下面小聲提醒“五一我們不休,這假期是母親節的”,被王副所一個眼神滅得沒了音兒。
“泛指,泛指懂不懂!”
王大剛正口沫飛濺,值班的進來稟報:“頭兒,有一可疑分子在咱所門口探頭探腦。”
“帶什麼東西了嗎?”
“沒有。”
“礦泉水瓶呢,可樂雪碧冰紅茶都算。”
“沒,就一個人,板凳泡沫也都沒帶,估計不是來靜坐的。”
“那可疑什麼?”
“是個老外。”
李慡一驚,不知怎麼就回頭去看薄荷,果然,後者已經停下了掃雷,正皺著眉頭。不快?意外?李慡分辨不出,只覺得對方的黑眼圈倒是挺明顯。
兩分鐘後,帕塔被人牽了進來。
王大剛一眼就看出不對,卻沒過多探尋,只和藹可親的問:“能聽懂中國話嗎?”
帕塔怯怯的點點頭,似乎感覺到人數眾多,略顯不自在:“呃,我找薄荷。”
薄西岩成功聚焦,當下起身就要走,被王大剛一記眼刀切斷前路:“你給我好好坐著。”然後下一個瞬間他又立馬換上滿面春風,“來,有什麼困難,跟領導說。”
李慡覺得他師父這變臉絕活能登春晚。
就這樣,帕塔懵懵懂懂的被王大剛帶進了辦公室,路上王大剛好像問了他的名字,李慡只來得及聽帕塔說一句“我叫帕塔,我和薄荷是室友”,實木門便啪的嚴絲合fèng。
十五分鐘以後,薄荷也被叫了進去。
剩下的弟兄面面相覷,無聲的用眼神交流著:嘿,怎麼個狀況這是?
作為唯一知情人——或許還是一知半解,李慡默默抬頭去看天花板角落裡的蛛網。
半個小時之後,王副所一手牽著一個,踏著七彩祥雲返場了。李慡看著,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兒時看過的動畫片兒《大頭兒子小頭爸爸》,那主題曲怎麼唱來著,大手牽小手,走路不怕滑……
“兄弟哪有隔夜仇,來,握個手,這事兒就算掀過去了。”王大剛說著,把顏色分明的兩隻手擺到一起,攥緊。
李慡看著薄西岩額角跳動的青筋,由衷佩服自己師傅真有面子。
“薄西岩同志,今晚別忘了回家。”
王大剛一句話,全所弟兄險些都從凳子上栽歪下來。
李慡內傷吐血,師傅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啊。
“王所,要沒別的事,我先送他回去。”說話的是薄西岩。要不說這人心理素質高呢,都這時候了,還是那往常的表情,也就是沒表情。
“行,你開所里的車吧,方便。”
李慡正腹誹這是公車私用,就見帕塔給了王大剛一倍兒結實的擁抱:“王叔,你真是好人!”
王大剛樂得合不攏嘴,輕拍著帕塔後背的動作巨慈祥:“乖,呵呵,乖。”
目送著二人離開,直至汽車尾氣消散,王大剛才收回遠眺目光,一臉閃閃發亮的美好:“哎,這孩子真招人稀罕。”
聞者無不黑線,紛紛低頭,怕被那中老年男人偶獲滋潤的幸福之光閃瞎了眼。
至此,母親節旅遊目的地也定了。
“帕塔說他正好有個朋友開度假山莊的,可以給我們打一折。”
師傅,你到底是調節還是搞創收啊!
那廂,薄西岩只開車,不說話。
帕塔一路上都快把嘴磨幹了,愣是沒換來隻言片語。
把車在樓下停好,薄荷拿鑰匙開門,上樓。帕塔本以為他會直接回去呢,一聽腳步聲連忙跟上,結果進電梯的時候因為激動,直直走進去多邁半步,便咣一聲撞到了電梯壁上。
薄西岩總算有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