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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怒,在天帝現身之前,還沒有。

  譚雲山不確定天帝有沒有察覺,因為這位九天至尊在極短暫的情緒波動後,又恢復平靜,隻眼底沉下來,少了幾分和緩,多了些許果決。

  “來人——”

  隨著天帝一聲喚,頃刻間,駐守岱輿的仙兵便浩蕩而來。天帝留下其中幾支,下旨守住庚辰宮,一步不許這位庚辰上仙外出,但其餘供應照常。

  他沒證據治鄭駁老的罪,卻也不能放任一個“最可疑者”繼續在仙界自由行動,這與他信不信這位重臣無關,只與九天安危有關。

  領兵的上仙一聽天旨,便明白這就是變相軟禁,雖不知內情,但也毫不意外這位九天最一言難盡的上仙做出惹怒天帝的事,倒是天帝能容忍至今日才發怒,更讓人稱奇,且都這樣了還沒貶去那位“庚辰上仙”的司職,也是天帝大仁了。

  不消片刻,仙兵各自就位,將庚辰宮守得連飛鳥都出不去,天帝沒再多言,拂袖而去。

  譚雲山連忙跟上。他在鄭駁老這裡撬不來更多東西,只能從天帝那邊下手了,直覺告訴他九天寶殿裡還是能挖出東西的。

  不料剛一條腿邁出茶室,就聽見背後忽然提高的聲音:“為什麼把頭髮剃了——”

  譚雲山定住,少刻,收回腳,轉過身來。

  鄭駁老已經坐下了,端著涼透了的茶盞,品得像模像樣,一派淡定從容。

  譚雲山犯愁地摸摸腦袋,也不知道是在愁自己的利落清涼,還是愁對方的後知後覺:“現在才問,是不是有點遲?”

  鄭駁老悶聲笑,手中的半盞茶隨之輕盪:“你不還沒走嘛,不遲。”

  譚雲山耐心地等他笑完。

  許是太耐心了,倒讓鄭駁老等不及地又問了一遍:“為什麼把頭髮剃了?”

  譚雲山不學對方吊胃口那套,直截了當給了緣由:“太醜。”

  鄭駁老歪頭打量他半晌,似在想像著他不剃頭的模樣,末了卻輕輕一嘆:“丑與不醜,她都看不見了。”

  譚雲山心裡被扎了一下,不疼,只是酸,然後慢慢的,那酸里又泛出極澀極苦。

  可他面色未動,目光定然,一字一句清朗明晰:“她會看見的。”

  ……

  離開庚辰宮,譚雲山幾乎是以最快速度奔赴的九天寶殿,卻還是被仙侍攔住,說天帝有旨,誰也不見。

  譚雲山能理解天帝的震怒——雖然對方掩飾得很好,但用頭髮絲兒都想得出,任何一個居至高位者都忍不了這樣的放肆與挑釁,哪怕他至聖至明。

  等等,為什麼要用頭髮絲兒想?

  都怪鄭駁老,好聚好散不行嗎,非最後問那麼一下,問得他心神不定。

  【丑與不醜,她都看不見了。】

  最後的輕嘆又在耳畔響起,譚雲山微微一怔。

  這幾乎是今夜他唯一在鄭駁老聲音里捕捉到的真摯,當時的他想當然地以為這一嘆是為既靈,可若不是呢?那人能狠下心利用這二十年的師徒情分,又怎會因為“既靈再看不見譚雲山”這種事流露出那樣的惘然?

  有些東西以極快的速度閃過腦海,譚雲山眯了下眼睛,於最後關頭,將它們牢牢抓住。

  “你知道他做這些的緣由了?”天帝端坐在寶殿之上,垂目望著站在下面的譚雲山,偌大的寶殿,哪怕全九天的上仙齊聚也覺寬敞,此刻卻只有他們兩個。

  夜風進殿,卻吹不動盡鑲寶珠的宮燈。

  殿上殿下只隔一段台階,卻好似天地之遙。

  譚雲山努力抬頭,依然看不清天帝的臉:“是,我大概猜出了五分。”

  “五分,還是猜的。”天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能聽出那麼一丁點鬆口許他進殿的後悔。

  “另外五分,或許就在天帝這裡——”

  譚雲山將聲音略提高些,原只是希望引起天帝重視,不料大殿太空了,顯得他這一句近乎喧譁,回音亦久久不散。

  他有些懊惱自己的心急,他不在乎什麼恭敬不恭敬的,但若因此讓氣頭上的天帝更不悅,一怒之下再不配合,那這唯一可能找到線索的路也要斷了。

  漫長的寂靜。

  長到足夠天帝將今夜所有鬱悶溫故一遍,長到足夠譚雲山重新冷靜下來。

  “先說說你那五分吧。”天帝終於開口,竟也比先前平和從容許多。

  譚雲山有些意外,連忙不失時機道:“可否像先前那般,去棋室一談?”

  天帝:“這裡不可?”

  譚雲山:“此殿甚大,怕隔牆有耳,再者……”

  天帝似未料到他還有後話:“再者?”

  譚雲山直視那晦暗不明的寶殿之上:“天帝坐得那樣高,怎能聽見眾仙之心,看見世間之苦。”

  ……

  棋室,幾盞燈,一爐香。

  譚雲山終於看清了天帝的臉,看清了他眼底仍殘留的慍怒與無奈。

  “忘淵之中有對他極重要的人,”不再耽擱時間,譚雲山開門見山,“他想救那人出來。”

  天帝像聽見了不可思議之事:“為救一人,不惜九天大亂?”

  譚雲山知他不解,就像他當初不解既靈一樣,但現在他懂了:“有心懷蒼生,自然也有‘得一人足矣’。”

  天帝搖頭,再來千年萬年,他也理解不了這種為一己私慾傾覆九天的瘋狂,但更讓他在意的是:“這人究竟是誰?”

  譚雲山:“我不知道。”

  天帝似有所悟:“這就是剩下那五分,你覺得我這裡有線索?”

  “對,”譚雲山篤定道,“或許天帝沒注意,但一定與您有關。”

  若非如此,鄭駁老不會有那微妙的怒意——這後半句,譚雲山還是沒講。天帝在庚辰宮受到的“委屈”夠多了,他何必再火上澆油,既不忍心,也不安全。

  苦思冥想良久,天帝還是無奈地搖搖頭,顯然他的記憶里並沒有這麼個與他和鄭駁老都“關係匪淺”的人。

  譚雲山本也沒指望這位日理萬機的天帝,事實上,他依稀有些模糊的方向:“我先前做長樂仙的時候,聽仙友說起過,庚辰上仙原不是這樣放浪的,沒有蓬頭垢面,沒有破銅爛鐵,反而是鶴髮童顏,仙風道骨,乃九天最受人尊敬的上仙之一。後來南鈺也和我講,他師父是在百年前忽然變了脾氣秉性的,由儒雅變狂放,由通情達理變頑劣乖張,以至於九天皆言庚辰上仙占星走火入魔……”

  “其實沒變,”天帝和藹打斷譚雲山,似憶起往昔,飄遠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許懷念,“他就是那麼個脾氣,心裡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但凡他認定的事情,很難動搖改變……”

  “塵華一定也和你說了,”天帝收回目光,沖譚雲山苦笑,“我百年來為了下棋,在庚辰宮碰了多少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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