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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方向鐫著柔和的曦光,不斷的吸引蘇折上前,在蘇折終於抵達終點的時候,猛然光芒大作,把他從夢中驚醒。

  蘇折猛然睜眼,發現屋裡的燈是亮著的。

  他睡前明明關了燈。

  蘇折心中一緊,從床上彈跳而起,目光警惕的投向端坐在床頭椅子上的身影,卻在看清那人平淡漠然的面容後,整個人都僵硬了。

  在極度的意想不到的驚愕後,蘇折心中翻卷而起的是遮天蔽日的狂怒。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孟謙正是蘇折心頭看一眼都覺得傷痛的淋漓傷口,即使是最親近熟悉的朋友也不敢觸其鋒芒。現在,又是誰這樣膽大包天,敢頂著一張師兄的容貌在他面前晃?

  蘇折氣到臉色鐵青,當下話也不說,只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箭,隨著鮮血噴出的還有一道色彩詭異的青芒。

  那道青芒顏色就足夠讓人心下發毛,氣味就更是足以令人生厭,速度宛如流光,側耳細聽還能聽到某種高頻率的嗡嗡聲響——這抹顏色竟然是個活物!

  蘇折片刻也不耽誤,吐出了那隻青鋒蠱後就口齒清晰的喝令道:“殺!”

  深夜來此,本就不懷好意;扮作故人,更是居心不良。這人若是今天不能橫屍當場,還有多少人覺得他蘇折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

  ……什麼時候,他最在意的一件事,也是能被人隨便拿捏的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直安然如山,只有在蘇折亮出青鋒蠱後臉色才稍稍變了一下。他腳下一蹬地板,連帶著那張椅子一起向後急退,同時微揚袖口,一道黑氣以完全不亞於蠱蟲的速度被打了出來,片刻後就跟那蠱蟲纏鬥在一起。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的交鋒轉瞬即逝,蘇折跟自己的蠱蟲心有靈犀,敏銳的察覺到自己竟然還處於下風。他平日求穩為先,但如今被一張臉引起暴怒,非要把眼前這人弄死不可。

  蘇折身體輕輕一抖,渾身骨節如同碰撞一樣霎時作響,一時間整個房間都充斥起了詭奇的嗡嗡聲。他原本就面容邪氣,現在更是渾身血管暴跳,青筋凸起,可怕的讓人不敢直視。

  他低喝一聲,猛一張嘴,烏七八糟的一團顏色從他口中狂噴而出,攜帶著蠱王熊熊的怒火,兇猛而瘋狂的向著對方攻擊而去。

  每一隻蠱蟲都有一種神通,每一隻蠱蟲都象徵一種劇毒,它們靈敏而迅速,每一隻又都跟蘇折心意相通——這已經不是上百隻蠱蟲的攻擊,這幾乎是幾百個蘇折跟對方的較量!

  孟謙面色終於陰沉了下來,他自嘲般苦笑了一聲,鋪天蓋地的黑霧從他身上蜂擁而出,每一股都準確無比的牽制住了一個蠱蟲。

  他修為若斯,比蘇折強了不知凡幾,吊打對方是輕輕鬆鬆的事情,然而他的心情卻絕對不如自己的出手那樣悠閒輕鬆。

  蘇折還在暗暗驅動蠱蟲較力,不想只是一眨眼,那頂著他師兄一張臉的冒牌貨就出現在他身前,對方那濃郁深沉的黑霧已經把他整個人都捆了個結結實實。

  他的下巴被對方托起,他的眼睛對上了眸光。

  那沉鬱而悲憤的疼痛就這麼從對方的眼底流進了蘇折的心裡,讓他整個人都難以自抑的打了一個哆嗦!

  孟謙已經被氣的說不上話來。

  蘇折被他親手養大,名義上是他的師弟,可實際上同他的徒弟、他的子侄也差不多。當年他為了蘇折能把自己全然捨棄,即使後來看到長大的蘇折把昔年情誼棄之不顧,縱然升起了難以置信與憤怒之感,卻從沒有想要蘇折的命。

  即使後來成了鬼修,所見慘死之輩不知凡幾,他都能說這些人沒幾個能比他更慘。

  他死前被人百般折磨,那些人縱然挖了他的眼睛,碎了他的骨頭,即使讓他整個人懼怕的瑟瑟發抖,也沒能從他嘴裡掏出半句話來。

  那時他的精神已經極不穩定,對方各種刑法全都用過,還是對他束手無措。孟謙雖然神智無法保持清醒,但在心底是隱隱明白的,自己贏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蘇折。

  有了當年的血誓,永夜註定無法對蘇折造成傷害,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這種情況下,蘇折竟然會加入永夜!

  如果是對方拿住蘇折,像對待自己一樣對待他,蘇折屈服了,孟謙不會怪他。但這種事並不可能發生,蘇折是自己拋棄了他從小的教導,蘇折是自己甘願沉迷黑暗,蘇折是自己一頭扎進永夜裡,開心的如同一隻扎進米缸的碩鼠。

  何其諷刺!何其悲哀!何其疼痛!

  永夜派出蘇折來審訊他。

  蘇折看到他時有種無措,也有種手上未沾血腥的青澀,但他眼裡並沒有一點見到故人的波動,也沒有一分觸動……哪怕是看到一個自己的同類已經如此悽慘的同情也好啊,讓他知道這人還是那個自己從小疼愛的師弟!但沒有。

  蘇折問他:“聽說,你是我師兄?”

  蘇折對他說:“你看你都弄成這樣了,應該知道作對是什麼下場了吧。”

  蘇折輕描淡寫的勸他說:“行了,你就招了吧。”

  他是為了誰呆在這裡,他是因為誰受到這些折磨?縱然孟謙從小就心性仁善,從未有過挾恩圖報的心理,此時時刻也難免因蘇折的表現深深生出從心底而起的、無法忍受的寒涼。

  蘇折沒有一點刑訊的經驗,他的熟練是在孟謙身上練出來。

  那些折磨的經歷,孟謙都儘可能的遺忘了。只有蘇折的那些表情和吩咐,深深的印在孟謙的腦海里,無法忘記。

  他還記得蘇折是怎麼生疏的吩咐電擊,幾次過後漸漸熟悉刑罰,又改用拷打。他還記得蘇折最別出心裁的設計——先是讓人拔掉了自己的指甲,又讓人把硫酸塗在剛剛失去了指甲保護的血肉上面。

  他疼得嘶吼,他疼得顫抖,他的心幾乎都要被碎成一塊一塊,與之一起破碎的還有多年來一直都固守的堅持。

  他一直以為,他一直堅持,他這樣充滿溫和耐心與愛的對蘇折,能改變這個孩子的命運,能讓他變成一個好人。

  事實與他的構想相差十萬八千里,孟謙從沒有想過,蘇折可以變成一個言笑晏晏卻毫不容情的惡徒。

  還記掛著舊情的人是他,於是被綁在刑椅上的人是他。

  還記著兩人間溫情的人是他,於是被不容喘息的折磨的人是他。

  一主刑過來引誘孟謙開口,他跟孟謙說:“從沒見過你這麼硬骨頭的人,我第一次有九年都套不出半個字的時候。不過你這麼熬著,就為了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佩服你的骨氣,把事情交代了吧,我送你個痛快。”

  孟謙說話了,他就說了一個字:滾!

  孟謙的堅持,孟謙的忍耐,不只是為了那個如今已經對他刀兵相向的師弟,更是為了他記憶里的師父,為了每一條可能死在永夜手下的生命。

  他能忍一個九年,就能忍第二個九年,能忍第三個、第四個……至死為止。難道他如今這樣殘破的身體,還能活很久嗎?

  當初設計出這場毒計的人不理解,也無法理解,在人世間,在靈魂間,總有那樣的人,縱使痛苦如此,求死不能,也要抱守著自己正直的信仰。

  他挑孟謙的弱點下手,固然擊潰了孟謙金城湯河的防線,卻無法真正打碎孟謙的信仰。

  孟謙最終還是死了,成了九泉之下形容悽慘的一隻冤鬼。

  但天不亡他,他如今儼然是修為高強的一介鬼修。

  這位能在十七局橫著走的鬼修表情陰沉,憶起的舊事激盪了他的憤怒。

  原本孟謙還想著,師弟當時年幼,若是有心人刻意誘引,的確容易誤入歧途,此事過錯,並不能全部歸結於他。

  哪怕蘇折曾經那樣過分,哪怕蘇折下手如此狠辣,他都覺得,只要蘇折沒有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出過手,那他就可以留他一命。如果真的有什麼內情在理,他甚至可以原諒他。

  ……他本來還盼望著,蘇折在看到他的時候,哪怕能有一點悔意。

  但是沒有。就如同他原本深陷囫圇時希望能在蘇折眼裡看到一點還能證明善良心性的同情一樣,他總是要失望的。

  蘇折的反應,只是暴跳而起,打算殺了他。

  他一手養大的師弟,幾乎殺了他一次不夠,還要出手第二次嗎?!

  孟謙怒極反笑,此時束縛住蘇折,托著他的下巴,沙啞著嗓子笑道:“師弟,你好……你好!”

  第七十章 孟謙蘇折HE番外(完)

  蘇折發現不對想要挑破誤會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剛開始以為這個“孟謙”是什麼人有意為之的幻影,然而交手數度被徹底制住之時,蘇折才察覺自己跟對方的實力之差宛如天壤地別,對方本不必營造出一個師兄的影子來故意激怒他。

  沉下心後蘇折回憶對方的招數流派,覺得跟傳聞中的鬼宗十分相像。更不提這個對手雖然將他徹底擊敗全數控制,然而極有分寸並不傷及自己分毫。

  這樣想一想,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就呼之欲出了。

  可惜他醒悟的實在晚了一步。早在他想通之前,孟謙就先封住了他全身上下的行動能力,包括他的嗓音。

  蘇折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一樣被孟謙扔在地上。孟謙也沒有穩當的在椅子上坐著,而是煩躁不堪的在房間裡踱了幾圈,偶爾看一眼地板上僵直的蘇折,從齒fèng中恨恨的切出一點聲音。

  若是平常人,此時殺身大敵就在面前,任人擺布,只消想一想自己身前因這人受到的重重折辱,就算不會把那些招數全都照葫蘆畫瓢的報復回去,至少也要拎起仇人抽幾個大嘴巴子。

  然而孟謙是孟謙。

  他確實生性溫柔,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又立身自持,極富古時君子遺風。縱使仇恨比山高比海深,他也最多一刀殺了,做不出這種擒下他人又刻意加以折磨的事。

  何況地上躺著的那人,終究算是他的師弟。師出同門不說,還是被他從小一手帶大的孩子。

  從小到大,孟謙沒碰過蘇折一根手指頭。但蘇折當年能自甘墮落做出那麼狠毒的事,就是給師門清理門戶,孟謙也想狠狠打蘇折一頓。

  而與此同時,他對蘇折的確有一種瀝盡心血的心灰意冷,不必說管教蘇折了,就是要承認蘇折是他門內師弟都不想。

  孟謙頓住了腳步。

  蘇折躺在地上,眼角的餘光僅能瞄到對方靜默的背影。

  一時之間,臥房裡充斥的唯有死寂。

  過了好一會兒,孟謙才拿定主意一般轉過身來:“蘇折,按你做的那些事,我是非要清理門戶不可。師兄不折騰你,黃泉深地下千尺,幽冷陰森,我送你吃飽穿暖上路,路上若遇到其他苦主,你就自己消磨吧。”

  他走近蘇折,緩緩蹲下來,再度托起了蘇折的下巴,尚不及仔細端詳,就先被蘇折的眼神看得一愣。

  那神情里並沒有他預想的憤恨畏懼和求饒,只有著熾熱而幽深的濃厚情感,感動和無憾從顫抖的目光中不盡的透出來。

  孟謙的手猛然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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