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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還什麼都沒說呢,他怎麼能從她的生活里消失掉?

  孟旭在那天晚上其實真的想消失了——站在寬闊的河邊,他看著下面踹急的河流,想著是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是他沒敢。

  他承認自己是個懦夫,承認自己直到要面對死亡的時候,才發現自殺其實是件頂需要勇氣的事。因為疾病不過是在慢慢消磨生命,而自殺卻是迅速到來的結束——如果你知道下一秒生命就要終結,你會不會覺得恐怖?

  他寧願選擇一天天耗下去,耗到身體機能全面崩潰,耗到自己不得不離開這個花花世界。

  他就這樣在河邊坐了一夜。

  他在這一夜裡反覆思考的問題是:究竟要怎麼告訴段斐和伍筱冰這件事?自己可不可以保持緘默?如果自己緘默了,段斐、伍筱冰甚至更多人會不會受到傷害?如果自己老老實實說出一切,那一旦東窗事發,面對隨之而來到社會輿論和道德壓力,自己要怎麼辦?

  孟旭覺得自己的人生全亂套了。

  天亮以後,鬼使神差般,孟旭走到了段斐家門口。也是巧,她剛站定了,就見段斐拎著一袋豆漿從食堂的方向走過來,看見他的一瞬間她還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問:“孟旭?”

  孟旭僵硬地點點頭,段斐很驚訝:“怎麼這個時間過來了?果果昨天剛從我媽那麼回來,還沒睡醒呢。”

  “我就是看她一眼,就一眼。”孟旭有點罕見地結巴,他其實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更拿不準自己進了段斐家的門,會不會把細菌也傳染給果果,他躊躇,猶豫,邁出一步,卻又縮回去。

  段斐看看孟旭的樣子,略皺一下眉頭,站住了問:“孟旭,你心裡有事?”

  孟旭一驚,抬頭看著段斐,只見她的眼神時都寫著探尋,孟旭深深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一日夫妻百日恩。這世上或許真沒有哪個女人,能像段斐一樣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段斐見孟旭不說話,也不強迫,只是招呼他:“上來吧,一起吃頓早餐。”

  孟旭亦步亦趨地跟著段斐上了樓,進了屋,換鞋的時候他都猶豫了一下,結果只穿了襪子就走到屋裡。

  段斐覺得奇怪,還問:“你不穿拖鞋?”

  孟旭含糊其辭:“我有腳氣,別傳染你。”

  段斐更納悶:“你什麼時候有腳氣了?以前不是沒有嗎?”

  “以前是以前,”孟旭扭頭看看臥室里,“果果醒了嗎?”

  “我這就去給她穿衣服。”段斐一邊說一邊往裡屋走,中間還回頭問一句:“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孟旭心裡一暖,可是瞬間又一沉,頓一下才答:“前陣子總發燒,身體不好。”

  “那得去醫院看看,總發燒可不是好事。”段斐坐在床邊給果果穿衣服,一邊說。

  孟旭站在臥室門口,看著睡眼惺忪的果果,張了幾次嘴,可還是說不出口。直到段斐把果果抱下床,又給她洗了臉,梳了小辮子,送到餐桌邊開始吃飯了,孟旭才終於鼓足勇氣道:“我有話對你說。”

  “什麼話?”段斐覺得今天的孟旭真是奇怪,她看著他的眼睛,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

  “我們去廚房裡說可以嗎?”孟旭為難地看一眼果果,他不知道小孩子會有多麼強的記憶力和複述能力,他不能冒險,不能讓一個小孩子在還不知道“愛滋病”為何物的時候就已經聽到這個詞,甚至知道這個詞與她爸爸有關。

  段斐看一眼孟旭,點點頭:“好。”

  她站起身走進廚房,等孟旭進來後又順手送上門,然後她才問:“怎麼了?”

  “斐斐,”孟旭生澀地這樣叫她,這種生澀讓他們彼此都感覺有點怪怪的,直到孟旭終於鼓足勇氣道,“我得了愛滋病。”

  “什麼?!”段斐的眼睛在瞬間瞪大。

  “你最好也去檢查一下,”孟旭更加艱難地說,“對不起。”

  “什麼時候的事?你究竟都幹什麼了?”段斐覺得有點站不住了,聲音開始顫抖。

  “我也沒幹什麼……”孟旭自己說這句話都心虛,可是他的確記得自己在和段斐離婚前也只交往了一個伍筱冰而已,而伍筱冰在接觸他時還是處女,按他的推斷,應該不會牽連到段斐的。

  可他畢竟不敢打包票,只好囁嚅:“你應該不會被傳染,不過還是去檢查一下比較保險。”

  說完這句話,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離開段斐家,甚至沒有勇氣再去看一眼段斐然表情。只是當段斐家門在他身後合上的瞬間,他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專心吃早飯的果果——他知道,這可能就是他最後一次見自己的女兒了。

  也是直到家門合上時,段斐才從巨大的震驚中略微回過神來,她有些呆滯地看看果果,第一個反應就是衝到客廳里拿起電話撥江岳陽的號碼。

  當江岳陽的聲音終於傳入段斐耳朵里,她的眼淚嘩啦一下子就流出來了。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於是只能哭。

  江岳陽聽出了段斐的哭聲,殘存著重睡意也被嚇沒了,急忙問:“發生了什麼事了?”

  “我該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段斐哭得顛三倒四,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果果在旁邊驚訝地看見媽媽在哭,愣了幾秒種後也開始跟著哭,頓時段斐家亂成一片。

  江岳陽被嚇壞了,只能囑咐:“你在家嗎?那你別動,就在家等我,我這就過去。”

  說完話,他臉也沒洗,穿上外套就開車趕往段斐家,是出了門才發現自己連毛衣都忘了穿。

  好在早晨人少,江岳陽一路飆車到段斐家,衝上樓,掏出段斐之前給他的鑰匙打開門,還沒等說什麼就見段斐一頭撞進他懷裡,泣不成聲。江岳陽嚇一跳,急忙扶住她問:“到底怎麼了?”

  “孟旭得了愛滋病,”段斐終於理清思路,緊緊摟住江岳陽,仰頭問他,“我會不會有事?”

  江岳陽倒抽一口冷氣,但好在男人到底是比女人清醒,他迅速扶穩段斐道:“別緊張,咱們去醫院,路上你再慢慢給我講怎麼回事。果果先託付給領導吧,好在你們放寒假,家家都有人。”

  段斐早就沒了主意,不管江岳陽說什麼都點頭。於是江岳陽哄好了果果,再找個理由把她託付給鄰居,然後帶上段斐直奔醫院!

  等待結果的時候,段斐的精神始終不好。

  江岳陽只能緊緊摟住她,他嘗試著跟她說點別的話題,但她神志恍惚,什麼都聽不進去。

  江岳陽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努力晃晃段斐,在她視線好不容易聚焦到他臉上的時候道:“段斐,聽我說幾句。”

  段斐的眼睛裡全都是恐懼,甚至都沒有生氣。

  江岳陽心一緊,使勁握住段斐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聽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咱們都要結婚,越快越好!”

  段斐的眼睛瞬間又睜大了。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我們結婚吧!”江岳陽神情嚴肅。

  段斐終於回過神來,嘴唇略有些哆嗦地問:“你瘋了?”

  “我沒瘋,我很正常,”江岳陽把段斐摟進懷時,不再顧及他們是坐在走廊上,只輕輕親吻段斐的臉頰、耳邊,輕輕說:“段斐你聽好了,我再說一遍,我要娶你,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娶你。況且好人有好報,你一定不會有事。老天憐惜咱們走這一路不容易,一定會讓咱們修成正果的。你不要害怕,有我陪著你,沒有什麼可怕的……”

  段斐閉上眼,眼淚流下來,洇濕了江岳陽的肩頭。

  後來,段斐已經記不得自己是怎樣熬過那段等結果的時間了。

  她只記得,當聽到醫生說檢測呈陰性的時候,她幾乎癱軟在江岳陽懷裡。

  也是從那一刻起,她發誓要堅持到底——無論前面還有怎樣的困難和阻礙,她都要陪著江岳陽堅持到底。哪怕因此錯過了再嫁給別人的機會,哪怕真的錯過了生育年齡,她也認了!

  因為她在最困難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男人,她因為他肯用自己後半輩子的幸福為賭注,就為了支持她,和她在一起。

  那時,無論是江岳陽還是段斐,都沒有料到會從天而降一個巨大的轉機——就在這個時候,江岳陽的母親生病了!

  這真是意料之外——儘管每天都拿心臟病要挾孩子的是段斐的媽,但真正病倒的卻是江岳陽的媽,而且病得還不輕,是急性心肌梗塞。多虧江岳陽的爸平日裡熱衷於研究養生保健類書籍,所以在第一時間內採取了有效措施,始終保持老伴的清醒,而且送到醫院的時間也比較及時,才避免了更危險的事件發生。但住院治療總歸是無法避免的了,於是段斐在江岳陽的安排下才有機會承擔了一半的陪床責任。

  當然開始時江岳陽的父母都不同意段斐陪床,但他們只有江岳陽這麼一個兒子,而江岳陽年後又恰好要以“省屬高校35歲以下的副處級幹部”身份參加省委組織部的統一考試,如果考取就會像他師兄管桐曾走過的道路一樣,去某地級市的黨政機關掛職,從高校行政人員變成政府官員。當然這樣的機會未必能入所有人的眼,但對已經作了多年學生工作的江岳陽來說,這是個很大的挑戰與很好的平台。所以,當江岳陽提出自己要回家複習的時候,做父母的什麼反對的話也說不出來。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在江岳陽心裡,除了想要奔個更好的前程外,這次考試還有另外一個意義——只有徹底離開藝術學院,才能真正避開和段斐結婚後所可能要面對的一切蜚短流長。

  所以,他想,自己必須考取。

  當然,也必須利用好這次機會,把一個最好評段斐呈現在他父母的面前。

  於是,江岳陽回家複習前把段斐叫到一邊千叮嚀萬囑咐,反覆強調:不管媽說什麼,姑且先聽著,如果很難聽,回頭找他江岳陽算帳就好了,但千萬別惹老人生氣,不管媽提出什麼條件,也姑且聽著,不要答應,凡事記得隨時跟他保持聯繫,大家商量著來,不要自作主張;不管媽想吃什麼,想喝什麼,只要在醫生允許的範圍內,都儘量滿足,自己沒辦法去採購的,給他打電話,他會準備好了送過來;至於果果那邊,段斐不用擔心,他就算頂著段斐爸媽的壓力也會去看望果果的,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江岳陽多多陪笑,相信段斐的爸媽總會動容……看著江岳陽說話時那副認真的表情,段斐突然覺得心酸又心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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