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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眾席依舊冷清。羅凱一個人像棵沙漠裡孤獨的仙人球那樣坐在一群空椅子中央。他看著小洛從後台跑出來,跑過長長的,座椅和座椅之間的過道,張開雙臂,朝著他的方向跑過來。那一瞬間他突然間很感動。小洛剛剛在他身邊坐下時,舞台上不知為什麼安靜了。然後響起了鋼琴聲。

  那個節目是這台匯演里唯一的配樂詩歌朗誦。負責伴奏的那個女孩子和負責朗誦的男孩子都是高二的。在小洛眼裡他們都是大人了。那個男孩子很隨意地穿著一件黑色的套頭毛衣,黑色的牛仔褲,很隨意地站在那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這麼隨意,卻讓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了。

  他是這樣開始的: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

  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什麼呀?”羅凱嘟噥著,“什麼亂七八糟的。”說真的小洛也並不是很懂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但是他的聲音很好聽。小洛的注意力全被那個彈鋼琴的女孩子吸引去了。她彈奏的時候偶爾把臉從琴鍵上移開,眼光悄悄地落在這個站在舞台正中央的男生身上。臉上跟隨著他的聲音,泛起一種被紅燈籠映得很嫵媚的笑容。小洛知道那個笑容裡面,有著愛情。

  那個男生的聲音突然間抬高了,萬馬奔騰一般充滿了速度和力量。

  “為了在審判之前,

  宣讀那些被判決了的聲音。

  告訴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藍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聲。

  我不相信夢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不得不承認,小洛和羅凱都被震懾住了。那幾個排山倒海的“我不相信”像海浪漲潮一樣對著他們的身體湧上來,湧上來。羅凱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海邊。那一回,他想試著游到防鯊網那裡。可是看到防鯊網不過如此的時候他突然害怕了,他轉過身往回遊,朝著陸地的方向。可是他突然發現,原來轉過身以後會更害怕,因為身後還有防鯊網那個邊界,可是眼前連邊界都沒有了。陸地在哪?岸在哪?海是那樣偉大,偉大得無處話淒涼。那一瞬間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他想就這樣算了吧,就這樣待在大海里吧,那一瞬間他只能離大海這樣近,不分彼此,本來就沒有彼此。他知道那一瞬間他在渴望著什麼,他被自己的那種渴望嚇壞了,是為了驅趕這渴望和恐懼他才奮力地往回遊的。或者說,只有為了驅趕他才能說服自己努力地往回遊。

  “羅凱。”小洛在叫他,“羅凱。”

  他回頭看著她的臉,他總是能在她的臉上發現一些他從來沒有見過,因此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光芒。她熱切地盯著他:“羅凱,我不會去醫院的。我不去檢查,如果一定要檢查,那就讓他們來驗屍吧。”

  然後她含著眼淚,調皮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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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句“如果一定要檢查,那就讓他們來驗屍吧。”讓夏芳然和陸羽平面面相覷。夏芳然怎麼也沒有想到,原來自己那一句“我們不是要私奔,是要殉情”不僅沒有像她想像的那樣嚇壞這兩個孩子,反倒引出了一個這麼驚天動地的“巧合”,把她自己都嚇壞了。

  陸羽平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暈倒了。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盯著羅凱:“還有你,你算幹什麼的?你要真是她的朋友,你這種時候就應該幫她應該阻止她,你倒好,你還陪著她搗亂――”

  “陸羽平。你這樣不大厚道嘛。”這次是夏芳然笑吟吟地開了口,“不管怎麼說,就算人家是小朋友,人命關天的事情也不是兒戲。人家做了決定一定有人家的道理,你這樣說人家搗亂也太不尊重人了啊。”――後來,在徐至跟婷婷第一次去找羅凱做調查的時候,徐至問羅凱為什麼知道了夏芳然跟陸羽平要自殺卻不阻止的時候,夏芳然說過的這句話正好給了羅凱靈感去編造一個聽上去很殘酷的謊言:“人家有人家的想法,我們不好干涉。”

  “依我看,”夏芳然抱著膝蓋,悠閒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她的聲音有種難言的媚態在裡面,“陸羽平,咱倆跟他們很有緣分嘛。也許這是天意,讓咱們在往那邊去的路上有個伴啊。你說對不對?”

  “就是就是。”小洛喜氣洋洋地附和著。

  “什麼就是。”陸羽平咬咬嘴唇,“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解決的呢?你們才這么小,我跟你們保證,等你們長大以後想起今天來,你們會把這當成是一個笑話的。但是如果你們今天真的這麼做了的話,你們就永遠沒有長大的機會了。這不值得。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的爸爸媽媽?你們不是太自私了嗎?”

  “算了吧,陸羽平。”夏芳然笑得前仰後合,“別說是人家了,就連我聽著這種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這個時候羅凱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好多人都跟我們說,等你們長大以後會怎麼怎麼樣,很多事情等你們長大以後你們才能懂得,我媽媽就常這麼說。她總是說等我長大以後就可以做什麼什麼事情,就可以比現在自由。可是我到現在才發現,那是假的,那是不可能的。長大,變成大人,無非是學會嘲笑而已。因為一個大人嘲笑別人的時候,不用像我們一樣擔心有人來跟他說‘這樣是不對的’,反正,就算大人們之間互相指責也無非是誰也聽不進去誰說的而已。大家就可以嘲笑別人珍惜的東西,嘲笑對自己來說沒有用的東西,嘲笑自己不懂得但是別人懂得的東西,然後嘲笑自己。人要是一直嘲笑下去的話是看上去更自由一些沒錯。可是我不願意那樣。”羅凱看上去漫不經心地,輕鬆地一笑。

  “哈!”夏芳然伸了個懶腰,“陸羽平,認輸吧。”她的臉轉向一臉瀕臨抓狂的表情的陸羽平,“人家鄙視的就是你這種人。”說著她對羅凱伸出了手:“認識一下吧。我的名字叫夏芳然,你叫什麼?”

  “羅凱。”這個男孩子燦爛地笑了。

  “我叫丁小洛,我認識陸哥哥。”小洛雀躍著說。

  “好,羅凱,還有丁小洛。你們倆就算是我這輩子認識的最後兩個朋友了。”夏芳然歪了一下頭,“這也算是歷史性的呢,對不對?”她揚起了頭,“陸羽平你過來呀,過來坐到我旁邊。別那麼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你本來就不夠帥這樣一來更糟糕了你知道嗎?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陸羽平,我們應該高興一點。”

  聽到這句“你本來就不夠帥這樣一來更糟糕了”,小洛笑得東倒西歪。小洛的笑聲就像是一隻鮮活的鳥一樣在他們四個人的頭頂喜悅地拍著翅膀。

  “丁小洛,還有羅凱,咱們現在各自說說死之前最想乾的一件事是什麼吧。我先說:我――”她笑了,“我很沒出息――我就是想吃五味齋的紅燒排骨飯。可是沒辦法啊,他們那裡的夥計都回家過年了,他們的人手不夠,要從下個星期起才重新開始送外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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