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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小洛來說,那是一種完全陌生的,一閃而逝的念頭。不是指小洛喜歡羅凱――這件事小洛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認的,小洛不像別的女孩子一樣非得裝矜持不可。只不過,小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她看到羅凱的時候,心裡都有一種小心翼翼地感覺,很奇怪,小洛不知道,那其實是一種占有欲的雛形。只是小洛對於這種別人從小就習慣的欲望有些陌生罷了。小洛是不能像許繽紛她們那樣――沒錯,就是小學時候的那個許繽紛,現在又跟小洛考到同一所中學了。許繽紛她們這些女孩子就做得到大聲地在操場上喊:“羅凱――過來啊――”可是小洛就不行。小洛經常站在一邊,一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羅凱和那些漂亮活潑的女孩子們在一起的場景。小洛的心裡是不嫉妒的,真的一點都不嫉妒。因為羅凱和那些女孩子們在一起的畫面很漂亮,讓小洛心生感動。體育課的時候,男生們的球踢進了練習雙槓的女孩子們的隊裡,許繽紛總是靈巧敏捷地一跳,把那個球夠到自己懷裡,然後大聲地說:“叫羅凱來拿――”大家全都“轟”地笑了,然後操場上揚起一片女孩子們喜悅的聲音:“就是,就是,叫羅凱過來拿――”許繽紛喜歡羅凱,這在全班都不是秘密。

  有時候會有一些女孩子打趣許繽紛:“許繽紛你不害羞――”但是其實誰都知道許繽紛是有資格不害羞的。初中女生許繽紛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小美人,而不再是小學時候那個傻傻的總是尖叫的小丫頭了。只不過她依然頤指氣使――當許繽紛美麗的大眼睛一眨,小嘴一撅的時候,班上就總是有男孩子幫許繽紛抬其實一點都不重的課桌,許繽紛不舒服的時候也總是有好幾個男生爭著送她回家――所以,當許繽紛公開地對羅凱表示好感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覺得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班花班草出雙入對的幸福局面了。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小洛也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小洛也很期待看到羅凱和許繽紛在一起的樣子――真的,那該是一個多美好的畫面呢。就像日本漫畫裡的情侶一樣精緻得讓旁人只想保護。

  小洛只想看看羅凱。只想默默地盼望羅凱能在又一回經過她的課桌的時候把她的什麼東西碰掉。這就夠了。一想起羅凱,小洛心裡就湧上來一種廣袤的溫柔,在這無邊無際的溫柔中,她卻又清晰地問自己:是不是有一點怕羅凱呢?好像是的。可連話都沒怎麼說過的一個人,為什麼要怕他呢,真丟臉啊。小洛當然沒想到其實那就是愛。小洛只是一如既往地開心地甚至是沒心沒肺地過她的日子。上初中的丁小洛雖說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總是毫無顧忌地大聲笑了,不過她永遠是一副憨憨的樣子。舉例說吧,小洛她們的學校是寄宿制的中學,宿舍里她永遠是給所有的舍友打開水的那一個。很簡單,四個人一間的宿舍只有小洛有力氣一次提著四個暖壺上三層樓――小洛依然是個胖胖的小姑娘,她覺得既然如此這對她沒有什麼不公平的。宿舍的阿姨每天早上都會笑著對拎著四個暖壺進進出出的小洛說:“小洛這麼勤快的姑娘將來會找個好婆家的――”

  經常地,宿舍里的某個女孩子會在晚自習之後撒嬌地對小洛說:“小洛,親愛的,我們剛剛吃泡麵來著,沒有水洗臉了。”然後,往往是許繽紛會加上一句:“洛洛寶貝,你可不可以順便把我的這半壺灌滿呢?我這兩天用的那種除青春痘的洗面奶特別煩人,得用清水漂好幾次。”小洛於是微微一笑,用力地點點頭,拎著別人的暖壺走下長長的樓梯。

  其實小洛很喜歡打開水這個活兒。因為這往往是在清晨或者馬上就要熄燈的晚上。校園裡有種安靜得攝人心魄的幽遠。如果是春天或者夏天,沒有人的氣味騷擾的校園瀰漫著濃濃的樹木香。開水房裡長長的一串水龍頭靜默著,灰色的水龍頭,有的還泛著鐵鏽的綠色,一字排開,就像雁陣一樣沉默而尊嚴。擰開一個,整個一排就都籠罩在白色的霧裡了,如果運氣好的話整個開水房就只有小洛一個人,傾聽著水流淌的聲響,看著白色的霧升騰起來,整個水房就有了一種某個逝去的年代的氛圍,蓬勃,敦厚,欣欣向榮――小洛於是開心地想:我變成了一個歷史人物。然後小洛拎起滿滿的暖壺,走到溫暖的開水房外面,她愉快地想:許繽紛那種治青春痘的洗面奶還真難伺候啊。月光無遮無攔地灑下來,小洛只知道自己是個胖姑娘,只知道自己很黑,眼睛還很小,可是她不知道她的臉上一個青春痘都沒有,月光漂洗著她的臉,光潔如玉的臉,洗去了塵世間的一切污垢。

  有一天她在開水房的門口看見了羅凱。羅凱站在某個水龍頭前面昏黃的燈泡下,對她點點頭:“嗨,丁小洛。”她臉紅了,像蚊子一樣哼了一聲“嗨”。然後低著頭走了進去,她想怎麼可以這樣呢?這麼普通,這麼難看的暖壺,為什麼羅凱輕輕鬆鬆得就能拿得那麼好看呢?他也只不過是隨隨便便地提著它啊,可是在羅凱手裡暖壺上面印著的難堪的紅色號碼就一點也不刺眼了。小洛輕輕地嘆了口氣,強迫自己把視線從羅凱修長有力的手指上轉到自己面前的龍頭上,白霧從羅凱用的那個龍頭那裡蒸騰起來,小洛這下可以放心大膽地在這白霧的保護下好好看看羅凱的側影了。一時間她失了神,直到聽見羅凱對她說:“丁小洛你的壺已經滿了。”她嚇了一跳,慌張地去關面前的龍頭,卻被已經滿滿的暖壺裡濺出來的水燙了一下。“小心。”羅凱說。然後他走過來,替她把龍頭關上,把暖壺裡滿滿的水倒出來一點,然後塞上瓶塞和壺蓋――他有條不紊地做這一切,像任何一個普通男孩子那樣。可是他是羅凱啊。小洛這樣對自己說。

  “你一個人怎麼拎四個壺?”羅凱問她。

  “我――是我們宿舍的,全體――”該死,怎麼連話也不會講了呢?

  “你們宿舍的人,為什麼不自己下來打水?”

  “這個――”該怎麼說呢?小洛本來想說“我習慣了”,可是她突然覺得這根本是在扮可憐,小洛才不是那種冒充灰姑娘的女孩呢。還有,小洛沮喪地想,不管怎麼說,人家灰姑娘很漂亮呢。

  “她們這是欺負你。”羅凱下了結論。

  “沒有。”小洛急了,“這怎麼能算是欺負呢。我自己沒覺得吃虧,是我自己願意這樣的。”

  “我幫你吧。”羅凱拎起四個暖壺裡的兩個,說,“你真行,我從沒見過一個女孩子拎得動四個。”真的,羅凱身邊的那些女孩子都是那些連一個暖壺都要假裝自己拎著很費力,隨時等待著英雄救美的小姑娘。――她們自己美不美當然是另外一個問題。小洛手足無措地跟在羅凱後面走了出去,一手提著一隻暖壺,就像是個小跟班。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夜色恰到好處地遮蓋了她通紅的臉頰。一路上也碰上了幾個班裡的女孩子,她們熱情地跟羅凱打著招呼,雖然都看見了羅凱後面不遠的地方走著一個小洛,但是沒人想得到羅凱手上的暖壺是小洛的。這樣也好,小洛在看到她們時“怦怦”亂跳的心終於平靜下來了。這段路很長啊,樹葉的陰影在路燈下小家碧玉地斑駁著。小洛很開心地想踩自己的影子,一不小心撞到了前面已經停下來的羅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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