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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不得已,只能聽這檔音樂節目播放的歌了。屏幕上,那個女歌手的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空洞:“我只想從天上掉下來,掉進深深的海洋。

  過路人,你是否了解眷戀的另一個名字叫絕望。

  哀傷的過路人,你是不是我死去親人的靈魂,貧窮的過路人,你潦倒的衣襟上有顆紐扣在搖晃,就像地平線上,蒼白的太陽。”昭昭突然慢慢地說:“南音姐,你說人生,為什麼那麼長呢?”

  她的問題在我耳邊毫無意義地劃了過去,我看著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問出來我想問的問題,“你昨晚,一整晚上,都跟我哥哥在一起嗎?”

  她笑容里有一絲諷刺,“醫院裡的人跟我說,我昨天昏倒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晨,我也是睜開眼睛才看到鄭老師。本來,他是打算帶著我去醫院拿藥的時候起,住在這兒的?”我問。

  “鄭老師說這個地方是他發一個朋友家,我可以暫時住在這兒,他那個朋友也同意的。”她把膝蓋蜷縮起來,拖住了腮。

  “才不是什麼朋友呢,是哥哥以前的女朋友,你知道嗎?”我盯住了她的眼睛。

  “哦。”她看似無動於衷。然後她看著我,嫣然一笑,“我沒地方去了。我爸爸被抓走以後,家裡的房子被封了,在龍城的房子也被封了,我也不懂為什麼,他們說這些也都算是需要調查的不明資產。我可以去親戚家住,不過我不想。鄭老師就把我帶到這兒。”

  “你到底,需不需要住院啊?”其實我心裡掠過了一點歉意,居然這麼久才想到問這個。

  她點點頭,“不過醫生就會嚇唬人,其實我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繼續吃藥就好了。那些醫生只會騙你住院。”

  “既然醫生都說了,那你就去住嘛。”

  “你怎麼那麼笨。”昭昭嘆著氣,“都跟你說了錢全被凍結起來了。我現在唯一能用的一張卡,就是平時在學校里用的那張,現在裡面的錢只夠我吃幾個月的飯,我都不知道下學期要怎麼辦,那個時候我想去打工,你們都攔著我,現在好了吧?”她耍賴一樣地嘟起嘴巴,好像這是一件撒一下嬌就你呢個過去的事情。

  “那麼……”我倒抽一口冷氣,“我能為你做什麼呢?我看……我恐怕只能多請你吃幾頓飯。就這麼定了吧,下個星期起我就要去上班了,其實只是實習而已,不過我上班的地方離這兒很近的,我每天過來請你吃飯,好不好?”

  “那不好吧。”昭昭還在故作矜持,“放暑假了,只要你老公一回龍城,你哪裡還會記得我。我這人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搖搖頭,笑道:“不會的。”我是不是希望她能從我的注視裡面讀出來一些疼痛呢,我說不好了。我只是才意識到而已,我折騰了一上午,堅持不懈地想要找到哥哥,卻早已忘記了我為什麼一定要找到他。現在好了,我終於想了起來。伴隨著心裏面像道光芒那樣疾速划過來的一刀刺痛,想了起來。我已經不怎麼想和任何人聊昨晚那件事情了,我甚至不想和蘇遠智本人聊,我知道那或許不能說明什麼,最重要的是,無論蘇遠智有沒有真正和端木芳發生什麼,那道疼痛的感覺都會永遠在那裡,永遠照亮我——想要抓住那個男人不讓他被別人搶走,因為我想要人們俗稱的那種“永遠”。

  我就像小時候相信紅領巾是神聖的那樣,相信愛情應該是永遠的。

  但是現在,這種“相信”的後果就是漫長的,猥瑣的,我自己也不想要的人生。

  “南音姐,我們倆,算不算是朋友?”昭昭的手掌用力托著臉頰,故意把自己的眼睛擠成往上翹的形狀,像只小狐狸。

  “當然算。”我非常嚴肅地點頭,儘管我心裡覺得,嚴格地說我們算不上是朋友的,可是從小時候我就是如此,每當遇上類似誓言般的氣氛時,我總是不假思索地選擇配合。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昭昭的手突然用力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跟鄭老師說,醫生要看完我之前的病歷,過段時間,才能正式通知我要不要住院。當然啦,過段時間,我再告訴他我只要吃藥就好了,你幫我保密,好不好?”

  “可是昭昭——”

  “你說了,我們是朋友的。”她打斷我。

  “萬一吃藥也好不了呢?你現在需要有個大人幫你,我哥哥是唯一一個能幫你的大人了……”

  她又一次輕鬆地打斷了我,“就因為是這樣。所以我才不想讓他知道。萬一鄭老師真的很努力了,也幫不了我,怎麼辦?”

  我懂她的意思,她表達得或許不夠準確,她其實是想說,她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存在,讓身邊的人體會什麼叫“無能為力”。

  “昭昭,”我費力地問,“你的病,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

  她的左手繞到脖頸後面,抓亂了耳朵旁邊的頭髮,“有的人,一直吃藥,從不復發,和所有人一樣活很久;有的人,時不時復發,隔幾年去次醫院,擔驚受怕地活很久;還有的人,復發的時候會突然從慢性病轉成急性的,那就……”她淘氣地笑笑,“差不多該掛了。不過,我不相信我自己真的那麼倒霉的。”

  “我也不信。”我腦子裡掠過的是年初電視裡永安爆炸案的新聞,還有小飯館裡那個悲愴的陌生人,當然還有想像中,她那個傳奇一般關在高牆裡的爸爸,“你都經歷過這麼多壞事情了,好濕一定會在後面跟著的。”

  後來我才知道,我說了一句多麼愚蠢的話。但是在那個明媚的夏日的上午,我只是渾然不覺地和她一起肩並肩地從陽台上往下看——我們倆一時興起想要比試一下膽量,看誰敢把身子探出去多一點——結果她贏了。她像個精靈那樣,隨意把自己的軀體變成一個曼妙的蹺蹺板,幾近水平地,一半懸在空中,在我的尖叫聲中展示什麼叫“藝高人膽大”。她的頭髮散亂地垂下來,遮住了眼睛,她的手臂像做伏地挺身那樣用力地支撐著自己,那肩膀看上去真美。但是她望著地面說:“樓下那個攤子賣的西瓜,一點都不好吃。”

  “我有辦法。”我在一邊自豪地宣布,“你不會把那種不在呢沒甜的西瓜切成小塊,然後拌上香草冰激凌嗎?”

  於是我們雀躍著奔到樓下去,去買西瓜,以及香草冰激凌。那個瞬間裡,我真心覺得,我們都是幸福的。

  我是在辦公室里接到蘇遠智的電話的。沒錯,就是在辦公室。實習開始之前,媽媽硬拖著我去買了套裝和那種黑色尖頭的高跟鞋,我全副武裝地出現在公司里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個白痴——因為每個人都穿著球鞋和牛仔褲,但是我這個只要負責複印傳真的小妹卻穿著七厘米高的鞋子在辦公室之間一瘸一拐地奔跑。一個星期之後,我發現大家都很喜歡我——我一向都相信一件事,第一眼看見我就不喜歡我的人,多半都是壞人。所以,由此可見,我們辦公室里,壞人不多。我們的主管總是說,看到我就覺得心情很好,因為當她交代我做事情的時候,非常喜歡看我很用力地點頭,用力地說“好”。——她總是笑:你這孩子真有趣,我們這裡又不是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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