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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為了表達我對春天這個季節的歉疚,我決定逃課半天去姐姐店裡玩。

  姐姐有些懶散地靠在吧檯後面,“晚上跟我去吃飯好不好?”

  “好啊。”我同樣懶散地盯著她的臉,“你的妝越化越好了。可是,眼妝會不會有點重啊,大白天的……”

  “再重的眼妝,隨它自己在那裡暈著暈著……就自然了。”她似乎懶得用力氣講話,“不過我告訴你,畫完了下眼線再上一點散粉,會維持得就一點。”

  “不懂。”我把下巴放在冰冷的桌面上,看著她,“姐,你幹嗎要我去跟你吃飯,你不是應該邀請陳醫生麼?”

  “娘的,做做好事,別再提他了,根本沒戲的事情。”她啐了一口,“你肯定不記得,後天是我生日。”

  “啊呀對了,明天是清明節。”他嘲諷的笑笑,“今天客人少,就今天吧。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突然有點想過生日了。”

  “只有我們倆嗎?加上雪碧嗎?”我試探問她。

  “你還想要叫上別人,也可以啊。”她不動聲色。

  “懂了。”我故意用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口吻,“那我叫冷杉學長。”

  “小蹄子。”他的笑容里有種難得的溫柔。

  後來我們去了學院路上一家新開的湘菜館,姐姐,雪碧,還有我——我自然沒有叫冷杉學長,我只是說說的。我給哥哥發簡訊了,我跟他說:“姐姐今天打算過生日,有空就來吧。”然後他就帶著昭昭一起來了——滿滿一桌子菜,幾乎都是昭昭和雪碧兩個人吃光的。那晚姐姐吃得很少,喝了不少酒,她總是說說笑笑的,是真的很開水的那種笑,笑著笑著,眼角偶爾會有淚,燈光浸染著,眼線還是不幸地散開了一點點在眼角,可是看上去不落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說什麼我都跟著她笑,一開始是覺得,如果我不笑場面就會不太尷尬,到後來就真心覺得這個夜晚如此美好了。昭昭永遠在一邊不為所動地玩她的手機,雪碧只好湊到哥哥身邊去,誇張著自己的興奮——為了在這張寂寞的飯桌邊找個人示好,“你知道麼?小弟弟很快會回來龍城待幾天的。”哥哥沒有做聲,但是驚訝地看了雪碧一眼,然後輕輕地笑。

  他的笑意像脆弱的波紋,被雙眼小心翼翼地盛著,眼光猶疑地移動著,像是怕把它們弄碎了。他終於望住姐姐的眼睛,停頓了,那笑容算是岌岌可危地存留到了此刻。姐姐毫不吝惜地用美麗並且坦蕩的笑容回應他,嘴裡卻在罵髒話:“方靖暉那個婊子養的又在耍花招。”“姐——”我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我覺得他人並不壞的。”

  “還不壞?”她轉過臉來瞪著我,“我有今天全是他害的。”

  “這是什麼話啊?”我被她荒謬的邏輯逗笑了。

  “因為他明明知道,我配不上他。”她的睫毛閃了一下,輕柔地說,“當你明明知道一個人配不上你的時候,還硬要跟他在一起,就是你的錯。”

  “你也不是小孩子,你也一樣是大人,他要和你在一起,你可以拒絕啊。”我膽戰心驚,但還是說了出來。

  姐姐又一次笑了,今晚的她真是風情萬種。她已經完全不打算理會滿桌的寂靜,“我拒絕不了,你滿意了嗎?我知道我其實配不上他,所以我拒絕不了。我知道那對我來說無論如何都是個機會,就因為這樣才不公平。南音你不懂。”

  她突然緊緊地抱住我,“小兔子,你不用懂這個。不過你記得,永遠不要和你瞧不起的人在一起,永遠不要去愛你瞧不起的人,因為你會害了他。誰能夠做到永遠善待自己瞧不起的人呢?是聖人吧。可你不是聖人你是活人……”她講話的聲音越來越輕了,像是耳語。

  她捧起我的臉,直直地看著我,“要是有一天,你發現,你發現蘇遠智其實是瞧不起你的,那麼再捨不得,也要離開你懂嗎?不要給他機會讓他覺得自己偉大,也不要給他機會讓他覺得自己委屈,那種時候你會覺得自己是一個白痴。南音,”她的表情就像是小時候,打算帶我一起做什麼壞事,“那種滋味你一旦嘗過了,一輩子都忘不了。”

  “你醉了。”我小聲說,眼淚就毫無防備地湧出來,沒有辦法,我總是這麼丟臉,“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用力強迫著自己把這句話說出來,可是我卻再也沒有什麼力氣說清楚對不起什麼,只好用力的哭,似乎這樣就什麼都能解釋了。

  我聽見雪碧嘆了一口氣,然後見怪不怪地招呼昭昭道:“別理她們,習慣了就好了。我們一起把這盤剩下吃的吃完吧,浪費是不好的。”我用力地拿手背在臉上磨蹭了幾下,眼淚全掉在了手指上,漸漸地,又似乎忘記了在哭什麼。

  哥哥終於站起身來,繞過了半張桌子,朝我們走過來了,此時的餐館已經沒有什麼客人,挺安靜的,哥哥停在我和姐姐之間,從空著的鄰座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就像我預料的那樣,用力地揉了揉我的腦袋,然後終於伸出胳膊,摟住姐姐的肩膀。

  “喝多了。”他說,他的手掌似乎是在姐姐的胳膊上用力地按了一下,“別這樣,你看,你嚇到南音了。”

  姐姐的雙臂就像生動的花瓣那樣,從哥哥的手臂裡面奮力地伸展出來,緊緊環住了他的背。姐姐什麼話都沒有說,可是她迫不及待地閉上了眼睛,就像一個受盡折磨的人終於盼到姍姍來遲的死亡。她的整個臉龐就在這一瞬間放鬆了,嘴角都像是迎著燈光微微地上揚,我知道,她等很久了。

  “你都恨死我了吧?”她這麼說。

  “鄭老師。”我聽見昭昭的聲音異常清澈地響起來,她注視著飯店的角落,我覺得,或許她的聲音並不是清澈吧,說不定是因為裡面含著點前所未有的陌生。

  有個年輕的男人從飯店的洗手間裡走了出來,緩緩地走向屋角一張只設了兩個位子的小餐桌。那上面放著兩個空了的啤酒瓶,有一個可憐巴巴的杯子,還有一疊海帶絲。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拉鏈帽衫,很舊的牛仔褲和運動鞋。我看不出來這個人有多大年齡,我覺得,說二十三四,我信;說二十七八,也沒什麼不可相信的。

  “他……”昭昭用力地甩甩頭,“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帶著滿臉沒幹的淚痕,忠實地轉過頭去又看了那人一眼。

  “別回頭,你別去看他。”昭昭急促地命令我,聲音發顫。然後她像是快要哭出來那樣說,“鄭老師,你別回頭看他呀,我求你了,他就是那天我在公交車看見的人。”

  我恍然大悟。我其實還沒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但是我離開了自己的椅子,走道昭昭身後去,把她的手握在我的手心裡——這麼涼。

  那人安然地給了我們幾秒鐘的背影。最終緩緩地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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