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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說,這個地方離學校太遠,不方便上班不行麼?”他從床頭柜上拿起了煙盒,用食指推開,盯著看,好像是在決定到底要從那些長相相同的香菸裡面抽哪一支出來。

  “你放心,媽媽一定會說,那就把爸爸的車給你開。”我嘆了口氣,“你這樣突然說要搬走,會很奇怪。”

  他不回答,只是很用力地按下去打火機。

  我盯著窗簾,那上面的花紋被上升的煙霧籠罩了,“我知道的……可是,你那個時候也說過了,還是要演下去啊,你人說搬走就搬走了,還怎麼演?你就不能,”我咬了咬嘴唇,“你就不能真的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嗎?”

  他緩慢地微笑了,“我不能。”

  門外面突然響起來媽媽氣急敗壞的聲音,“你把話說清楚你什麼意思啊!”我們倆同時被嚇了一跳,我想同時和我們一起打了個寒戰的,還有他手指間那點兒倒霉的火光。我跳下床去把門打開,外面空無一人,不過媽媽的聲音更清晰了,她握著電話,憤怒地在客廳里走來走去,“你現在告訴我你要移民?你要移民!你以為我不懂啊,移民從從頭到尾怎麼也要辦一年多,你早幹什麼去了?你現在才來告訴我,大過年的你自己不覺得過分啊……”

  爸爸在一旁無可奈何地重複著那句他常說的話,“你和他吵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你這樣能解決什麼問題呢?”不過,爸爸的聲音明顯越來越弱,到最後,成了自言自語。

  媽媽掛斷電話以後,神色疲倦地在沙發上坐下了。“怎麼辦?”她問爸爸。但似乎也並不期待得到什麼回答。

  “媽——”我慢慢地湊了過去,她看著我,有些意外,可是聲音又恢復了平日裡的柔軟,“醒了?”然後她無奈地笑笑,搖了搖頭,“你大舅告訴我說,他們要移民,下個月中就動身。”

  “那就走唄。你還不捨得麼?”我很困惑。

  “笨孩子。”她難以置信地嘆氣,“他們不打算帶著你外婆走,他們要把外婆送到我們這裡來。我並不是氣這件事,我是氣他們這樣算計我。”

  “太過分了……”我這麼說的時候,其實是有點兒興奮的,相當於觀看肥皂劇時候的心情吧,“這樣對待自己的媽媽。”

  但我沒想到,媽媽說:“你外婆她只是我一個人的媽。”

  媽媽從來沒有給我講過這個故事。

  插pter 02

  昭昭

  自從爸爸的胃被切掉一部分之後,早餐桌上他就再也不能享受媽媽煎的荷包蛋了。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有一回,蘇遠智都跟我說:“真奇怪,不就是煎蛋麼,為什麼你們家的就那麼好吃?”雞蛋脆弱的殼在鍋邊上輕輕地一響,因為動作輕柔,所以聽見的人誰都不會聯想到“粉身碎骨”上面去。總是在這一刻,媽媽會自言自語道:“我最討厭把雞蛋清滴到鍋邊上了。”她可能沒有意識到幾乎是每次煎蛋的時候,她都會這麼說。蛋清就像是一滴碩大柔軟的雨滴,準確地滴落下來,硬是被那片滾燙的油滴歸置成一片整潔的白色雪花。媽媽還嫌這形狀不夠圓,輕輕地拿鍋鏟在邊緣處休整著形狀,像是在做雕塑,鮮艷的蛋黃晶瑩的微微顫動著。然後媽媽恰到好處地把它們翻個面,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

  有時候爸爸會用一種非常冤屈的語氣說:“就讓我吃一個嘛,一個而已,就今天,我的胃其實已經好了……”媽媽像個女王那樣,不怒而威地反駁回:“想都別想。”然後她就開始炫耀一般地把完美的煎蛋分給大家,我,哥哥,她自己,有時候還有小雪碧——莫名其妙地,雪碧現在經常會留在這裡過夜,還能為什麼呢,姐姐一定是交了新的男朋友;當然,還有外婆。

  外婆來到我們這裡已經兩個星期了。媽媽說,外婆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按照公曆來說,應該是79歲。可是外婆一點不像,雖然她頭髮是全白了,可是她看上去是個漂亮的老人,還很喜歡穿大紅色的毛衣。只不過,她的記憶力和智商,都在這兩年內迅速退化成了一個小孩子。

  她很乖的坐在餐桌前,認真地研究著面前的餐具。爸爸把她那份煎蛋小心的安放在她面前,她抬起臉,用滿是皺紋的臉龐對爸爸一笑:“謝謝。”爸爸幾乎是有點兒羞澀的笑了:“您謝什麼呀——”然後外婆禮貌地問爸爸:“請問您——怎麼稱呼?”她每天總會問爸爸這個問題,爸爸也每天都只能哭笑不得的回答她:“我是南南的爸爸。”

  有時候她還會執著的追加一句:“哦,南南的爸爸,您貴姓?”有一次小叔非常幽默的代替爸爸回答說:“他……免貴姓鄭,我也。”然後指了指哥哥,說,“她也一樣姓鄭,您就不用問了。”外婆滿意地點點頭,“這麼巧。”

  但是她到了第二天,甚至是幾個小時以後,就會再問一次。單爸爸又一次無奈的回答“我是南南的爸爸”,她又遇上了新的困惑:“南南?”“您連南南都不記得了麼?”爸爸說,“南南是您的外孫女啊。”

  “誰說我不記得。”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損害,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我們南南還沒放學,她上四年級了,個子長得比好多小孩子都高。”說完了,她還沒忘記對身邊的我微笑一下。她記憶的喪失給我造成的最直接的損失就是——她不肯給我過年的紅包,因為她的紅包準備好了要給“南南”,她倒是執著的吧紅包塞給了雪碧,可能是雪碧的身高比較符合她對“四年級的南南”的印象。

  有時候我也試著想像,如今,外婆眼裡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她生活在一群……一群她一會兒認識,一會兒不認識,一會兒又似曾相識的人之間,對她而言沒有絲毫不感到惶恐麼?弄不清楚所有人的來歷,對她而言沒有關係麼?在她耐心的詢問每個人“貴姓”的時候,她會問問自己是誰麼?就好比現在的早餐桌上,她似乎每天都是個初來咋來的客人,可她怎麼還是這麼怡然自得的呢?

  她認真地咬了一口煎蛋,然後認真地看著正好坐在對面的哥哥,認真地說:“好吃。”那種表達方式和北北異曲同工,就像信任著日升月落一樣,信任著我們這些生人。

  媽媽從廚房裡走出來,走到她的身邊。她抬起頭,想起剛才告訴了哥哥的事情沒有告訴媽媽,用力的重複了一次:“好吃,玲玲。”她唯一認得人,唯一一個永遠不會叫錯名字的了,就是我媽媽了。“媽,”我媽媽耐心的略微俯下了身子,“你想喝紅棗茶,還是白米粥?”

  外婆似乎只聽見了前半句,不放心的念著:“紅棗茶,我要喝。”

  “三嬸。”哥哥的聲音叫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這些天,在飯桌上,只要他一開口說話,我就會特別緊張——還以為他真要跟媽媽提起搬出去的事情來,我可不知道,要是真的發生了,我該怎麼辦,還好,他只是說,“你坐著吧,我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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