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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夢了麼,我為什麼夢見了西決?還是十五歲時候的兩決?我甩甩頭,看見手機上那一抹光芒又在閃爍了,像是深海裡面會發光的魚。“冷杉。”我知道我的語氣莫名其妙地淒涼,“你又要幹什麼呀?”

  “海棠灣,對不對?”他的聲音里甚至有種孩子氣的驕傲,“我問了人家,海棠灣最好的酒店,叫錦瑟家園,對不對?你是不是住在這裡?如果是,我就在大堂里。”

  “你是怎麼過來的呀,笨蛋?”我驚愕地問。

  “在機場,有個心腸很好的人讓我搭了車,送了我一段,然後給我指了路,我沿著公路一直走,就到了,有什麼難的?三亞又沒有多大,現在天都快亮了,也該走到了。”

  “你沿著公路一直走?”我像個白痴那樣重複著他的話。

  “對呀,一直走。”他笑了,“路上是有一點兒黑,不過沒關係的,時不時的也會有車經過,他們的車燈能替我照亮一點兒路。”

  一股熱浪衝到了我的眼眶裡。我發了幾秒鐘的呆,輕輕地說:“等著我,我就下來。”似乎如果我說話的音量再大一點兒,聲音就會控制不住地打顫。

  踩著一地的燈光,我在長長的走廊里奔跑,途中經過了所有那些長相相同的房門。我出來的時候把房卡帶在身上了嗎?管他呢,還在意這種細節做什麼?那種強烈的、白茫茫的渴望像道炫目的光,在我的身體裡呼之欲出。我這個人快要變成它了,我耳邊甚至已經掠過了“自己”在迅速消失的過程中帶出來的風聲。電梯門不動聲色地開啟,非常紳士風度地歡迎我又一次來到了絕境。

  他背著一個碩大的雙肩包,站在柱子下面。他的眼睛裡有種害羞的神情,但他從頭到尾,都絲毫不躲閃地盯著這個慢慢開啟的電梯,以及從裡面飛奔出來的我。

  我該怎麼辦?我要衝上去抱緊他嗎?可我突然間變得膽小如鼠,我只是慢慢地走上去,輕輕地抓住他的手,對視了幾秒鐘,我對他笑了,“傻瓜,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多危險?”他怔怔地看著我,點頭,再搖頭。

  “為什麼?”我知道我問得沒頭沒腦,可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怕。”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我的臉頰,“我怕你走。我怕你帶著火星人,又重新回去找他的爸爸。你們要是一起走了,那我呢?”

  “白痴啊你,”我打了一下他的胳膊,“那怎麼可能?我是來談離婚的你知道嗎?”

  “可是你沒有告訴我。”他堅持道。

  “我是覺得,”微笑又一次在我臉上無遮無攔地蕩漾,“我是覺得,就算說了你也不懂。”

  然後我就像牽著個小孩子那樣抓著他的手指,幫他去前台辦了Check in,他一路安靜地跟著我進了房間,小搖籃里的鄭成功依然酣睡著,對他來講這個世界一切照舊。他有些不安地把背包卸下來,扔在地毯上。我不知道我到底該怎樣對待他,於是我慌亂地打開了浴室的門,把他推進去。

  “洗個澡吧,走了那麼遠的路。”我一邊說,一邊手指發顫地為他打開了淋浴噴頭。

  他用力地點點頭,一言不發。我把浴巾從架子上扯下來丟給他,心虛地走出去關上了門。水聲在我背後的門裡面持續地響,我卻聽不見一點兒屬干他的聲音。鄭東霓,你他媽給我像樣一點兒。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重新打開了門。

  淋浴噴頭像朵花那樣,寂寞地綻放,水自顧自地流下來。他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甚至是表情。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覺得我現在可以用一種胸有成竹的姿態掩上浴室的門了,我覺得儘管我渾身都在打冷戰,我也可以以一種胸有成竹的表隋靠近他了。他眼睜睜地看著我這樣冷靜地靠近他。

  然後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就像是此生第一次擁抱什麼人。

  “冷杉。”在他長久地吻了我之後,我輕輕地問他,“你現在就告訴我,你是不是騙我?現在說,還來得及。”

  “我為什麼要騙你?”他顯得很困惑,“我騙你的什麼東西呢?”

  “我的感情呀。”我緩慢地笑了,“你別看我是個活得亂七八糟的人。其實我的感情很漂亮的,不是每個女人都給得出、給得起像我這麼漂亮的感情。”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痴痴地看著我。

  “我怕我會弄髒了你,我更怕你會毀了我。”我一點兒一點兒地撫摸著他的鬢角和頭髮。

  “除了你我誰都不要,你記著這個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他死死地抱緊我,像是要把我的腦袋按進他的胸膛裡面。

  “算了,”我知道眼淚滑了下來,“毀掉就毀掉吧,我讓你毀。不怕的,你就是把我打碎了,我自己也還是可以把自己拼起來,拼起來了我也還是鄭東霓。”

  就在這個瞬間,腦子裡又閃過了十五歲的西決失措的臉。西決,我帶著一臉的淚,在心裏面微笑著,對不起,十二年了,姐還是不能跟著你回家;西決,十二年了,你還是沒能阻止我。我最終還是從那個樓頂上跳了下去,其實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接近天空,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那種融化在藍天裡的幻覺,那都是假的,都是藉口,我只不過是想要跳下去而已。西決,你就成全我吧。

  再後來,太陽就出來了。冷杉的腦袋一挨到枕頭便熟睡了過去。那張睡臉就像鄭成功一樣,酣暢得全力以赴。真遺憾,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沒仔細看看,日出時候醉人的紅色已經濺滿了玻璃窗。我坐在另外一張乾淨的空床上,我絲毫沒有弄亂這張床上的被子,我喜歡看著它們如同墳地上覆蓋的白雪那樣,我不知道該怎麼抵禦那陣陣襲來的、新鮮的疼痛。所以我只好把膝蓋緊緊地抱在胸口的地方,把我自己變成了墓碑。

  我看著你睡著的樣子。一邊看,一邊想念你,就好像你在很遠的地方。

  我拿起酒店房間的火柴盒,卻發現手指一直都在微微地顫抖,劃一根,斷了,再劃一根,又斷了,此時此刻,朝霞就像晚霞那樣地找上了我,海浪喧響著,一被一波,把這霞光給我推過來,恍惚中我想要把臉龐湊到那片紅色中去,覺得它可以替我點燃這支倒霉的煙。

  老天爺,我的生命在一夜之間變得讓我不知所措了,我該怎麼對待它?請你告訴我。

  我神經質地跳下床,想都沒想地打開了房門,走廊里一切如常,這個脫胎換骨的我真不習慣踩著昨晚的地毯。見鬼,方靖暉住哪一間?我撲上去忘形地砸門,“嘭嘭”地沉悶地響。我知道多半已經來不及了,我知道或許該發生的事都已經發生了,但是我一定得做點兒什麼,我得阻止我造成的事情,就算不能阻止,我得想個辦法,想辦法打掃我身上所有的那些屈辱。

  方靖暉第一時間過來開了門,他的臉色真是難看,“你又在發什麼瘋?”他身上居然還是穿著昨晚的T恤和牛仔褲。但是我在對他笑,我笑著發現我自己的指間居然還夾著剛剛那支煙,於是我對著他的臉揚了揚右於,像是微醺,我說:“我是來跟你要我的打火機的,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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