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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幫我們拍照片的人是蘇遠智——沒錯,就是那個蘇遠智,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知道今天我也不大弄得清楚全部經過。若要講述的話,需要把時間稍稍往前推移一點點。

  2008年的春節是在一場接著一場的大雪裡迫近的。

  龍城也在下雪,一夜之間,若是起得夠早,能在清晨6點推開窗子,就能看到一片一望無際的雪地。那段時間,幾乎每天的清晨,我都可以再我們樓前那片雪地里,可恥的留下第一串腳印。現在我整日過著早出晚歸的生活,因為,2007年9月起,我當了班主任,三年裡,我將陪伴同一班學生,我覺得這樣很好。

  只不過,在學校里,我再也不可能聽見鄭南音那句誇張到諷刺的“鄭老師好”,其實我很懷念那段南音做我學生的日子,不過時光是樣不可能回頭的東西,鄭南音小姐已經是大二的學生了。

  1月底,電視新聞,報紙和網絡上連篇累牘的,都是關於雪災的報導,我也只當那是新聞而已,學校里剛剛考完期末考試,放寒假之前有很多事情是我必須忙的。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鄭南音的電話的,她打到了我的辦公室。

  “哥,是我。”我的面前攤了一堆成績表,我絲毫沒有覺察出她聲音里那種一樣的平靜。

  “南音,應該已經放假了吧,是明天還是後天?”

  她說:“已經放假了,不過,哥,我現在在廣州。”

  這就是我的小妹在今年年初,漫天大雪裡創造的奇蹟了,她像孟姜女一樣千里尋夫,在白雲機場取消大部分航班的前一天安然抵達,然後,她就非常順利的被雪災困在了廣州,她還不如孟姜女,因為她要尋的,是一個已經一年多都不再有消息的前男友,她認為她應該親自動手,把蘇遠智從端木芳手裡搶回來,然後,她就這麼做了。

  我當然知道,這一年以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他。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觸動了她,讓她決定在一個最危險、最不合適的時候來一場這樣的壯舉。

  “鄭南音你活得不耐煩了——”我咬牙切齒,不斷的抽著冷氣,“你現在在哪裡?”

  “我們在火車站。”聽她的聲音我能想到她喜笑顏開的表情,我當然沒有忽略,她說“我們”於是我知道她成功了,我的小妹總是被上天眷顧著的。

  “等一下,”我突然想起了什麼,“你上個禮拜跟我借了三千塊錢,說是要買新手機,該不會……”

  “沒錯,哥,”她說,“我現在後悔了,我應該多借一點,跟你說我想買新的筆記本什麼的,因為我現在也不知道我會被困在這裡多久,完全不知道火車什麼時候會開,真糟糕。”

  在廣州的幾天裡,究竟發生過什麼,她不肯告訴我,總之,那個叫蘇遠智的男孩子終於徹底的輸給了她不要命的熱情,她掉進黃河也不回頭的蠻幹,以及影藏在這莽撞激情後面的小陰謀。

  我真的小看了南音。

  他們抵達龍城的時候,比火車票上寫著的抵達日期,整整晚了八天,對然南音遭受了三叔三嬸的一通狂轟濫炸以及過年期間不准自由行動的懲罰。但是我們大家還算是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春節。

  寒假即將結束的某天中午,南音非常認真的說,她要請我吃飯。

  我自然是料到了蘇遠智也在場的。

  南音特別殷勤的幫我倒上了啤酒:“哥,今天是蘇遠智的二十二歲生日。”

  “那很好啊。”我漫不經心的看了蘇遠智一眼。他非常自覺地向我舉起了他的杯子。

  “哥,是二十二歲生日。”南音用力的重複著這個年齡,令我大感不解。

  “算了。”她用力的甩了甩頭,這個時候蘇遠智搶先一步說:“鄭老師,我和南音,今天結婚了。”

  南音恰到好處的補充了一句:“哥哥,男生只要到了二十二歲,女生滿了二十歲的話,現在在校大學生也是可以結婚的。”

  我還能說什麼?我當時有個錯覺,以為我的眼珠子一定從眼眶裡彈了出來掉進面前的啤酒杯,但是當我發現我還能清晰的看到南音遞過來的那本“中華人民共和國結婚證”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不過是錯覺而已。

  我恢復語言能力以後,說出來的第一句話非常卑鄙,我說:“南音,你絕對不能告訴三叔三嬸,我比他們知道得早。”

  “放心。”她仍然嬉皮笑臉。

  若你真的完全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接受現實未嘗不是好的。

  那應該是我這輩子最漫長的一頓午餐,看著眼前的鄭南音和蘇遠智,不知道為什麼,耳朵似乎總是不能立刻捕捉到他們的談話,腦子裡最清晰的都是南音小時候的事情。

  有一次我故意躲起來嚇唬她。她果然上了當,站在正午的太陽里哇哇大哭,南音小的時候哭起來很可怕,像是身上裝了個負責哭的開關,開關一旦開啟了如果沒有人去幫她從“ON”調成“OFF”,她是不會停的,她一邊哭,一邊執著的尋找我,“哥哥,哥哥——”路過一個垃圾箱的時候,她極為不放心的踮起腳尖往裡面看了看,似乎認為我會呆在裡面。

  現在她就坐在我的對面,變成一個明眸皓齒、亭亭玉立的——小新娘。只是有什麼東西在微妙的變化著,我記得那個時候,在學校里看到她和蘇遠智並肩行走的樣子總是讓我火冒三丈。因為南音那個時候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在走路而像是準備跳火坑,可是現在,當她真的義無反顧的跳進了人生最大的火坑的時候,她臉上的神色反倒坦然,坦然,並且平淡。

  蘇遠智的變化也很大,我自然是永遠忘不了當初他那副被自我膨脹支撐起來的從容不迫。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著實令人不齒,可現在,我不知道這一年半里他經歷了什麼,一定是經歷了一些東西的——至少經歷了閃電結婚,他說話的方式,看人的眼神,包括全身上下倒是沒了那份人工氣息非常濃的淡然,卸去了那層偽裝後我才知道,他在很多時候都是靦腆的。不是特別善於言辭,反倒多了些可愛之處。

  然後他們不經意間對看一眼,相視一笑。

  在這個年節的氣氛還沒散盡的餐館裡,眼前這個私定終身的南音,讓我莫名其妙的有些悲涼,南音,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你拼盡了最好的年華里最乾淨的勇氣,你像普羅米修斯那樣從你自己生命最深處偷來了只要一點點就可以燎原的激情,你認為你用它們做了一件值得的事情,但是你想聽真話嗎?你搭上的這些最珍貴的東西,把你和你的男人變成了一對最平凡的飲食男女。

  話說回來,最珍貴的力量其實只能用來浪費,你不是浪費在這件事情上,就是浪費在那件事情上。

  算了,我不準備告訴你這個,你終有一天會發現的,生命的名字叫做徒勞,你越晚知道這個,越好。

  白灼蝦上來的時候,南音歡呼著夾起了第一隻,拿掉蝦頭的時候,我注意他有點微微的遲疑,她不喜歡吃蝦頭,過去她總是習慣性的把蝦頭交給我這個盡責的垃圾桶,現在她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把這個紅彤彤的蝦頭端正的丟進了蘇遠智的盤子裡,臉色微微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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