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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個詞語叫做“近鄉情怯”,是用來形容遠離家鄉多年的人在回鄉時離家越近便越不平靜的複雜心情的。藍煙以前並沒有這樣的體會,即使在兩個小時前,她走下飛機的那一刻,她的心情也依然是平靜的。她以為她可以冷靜的處理好一切,包括同藍正君的見面,但耳邊聲聲作響,那連她自己都能清晰聽到的“怦怦”卻好似在狂妄的嘲笑。原來她也會害怕。只是,她“怯”的倒不是“鄉”,她“怯”的是“人”。

  四年不見,不代表她就不關心他,不了解他身上所發生的事情。五次全軍實戰演習,B軍區連續三次取得勝利,其中,有兩次都是藍正君任總指揮。去年的聯俄軍演,Z人以少勝多,智勝俄方三軍,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全軍士氣高漲,徹底走出了前年慘敗的陰影。而那一次的總指揮,恰恰也是藍正君。

  現在的藍正君軍銜已至中將,是B軍區的副司令員,和同級別的人相比,他無疑是年輕有為的。不滿四十歲英俊且單身的高級軍官將領,即便他的性子再冷淡,哪怕他就是個有缺陷的,藍煙相信想嫁給他的漂亮女人也會多如過江之鯽。

  還是那條熟悉的水泥路,路旁兩排高大整齊的梧桐樹,還是那棟有些陳舊的辦公樓,樓前幾株凌寒爭艷的紅梅花。

  藍煙靜靜的佇立,抬頭向四樓的某個房間看去。原本隨著職位的變化,藍正君的辦公室早就不該是這一間了,但從軍區內聯網得來的資料卻告訴藍煙這裡的主人依然沒變。

  在那間屋子裡,他們曾有過最親密的交流,藍正君怎捨得搬離,何況是在失去藍煙的蹤跡之後?

  藍煙無聲的嘆了口氣,些許歡欣,些許擔憂。你的堅持,我都懂,只是,不知道現在的你是不是還能一如既往的堅持下去?

  腳步輕移,拾階而上。樓道里很安靜,很空曠,只聽得見鞋跟輕碰地面的“噠噠”聲,轉眼間便已至四樓。

  樓梯轉角處,藍煙頓了頓腳步,面色似有躊躇。平復下稍稍紊亂的呼吸,又輕輕的攏了攏頭髮,這才繼續向前走去。

  門是開著的,大概是節假日的緣故,外間並沒有人,從門口看去,並不能窺見裡間的全貌,只能瞧見木質辦公桌的一角,以及那群書羅列的半扇書櫃。

  放緩步子,小心翼翼,藍煙慢慢的往裡間辦公室走去,越走近便越是能聽見那“叩叩叩”斷斷續續敲擊鍵盤的聲音。

  藍正君端正的坐在辦公椅上,視線不離滿目文字的電腦屏幕,一身綠色戎裝,領口的風紀扣子卻是敞開著,跟平日裡那個威嚴正經的冷麵將軍有些差別,特別是他的左手指尖還夾著一支尚未燃盡的香菸。

  似乎是對各部門的匯報總結稍有不滿,藍正君微微蹙了蹙眉頭,將菸嘴放到唇邊淺淺的吸上一口,並不好受,但四年來,他卻已習慣,並且有些離不了。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修改著一些自己覺得不足的地方。

  今天他本該休息的。升到這個位置,他已經不用事事親為、事必躬親,只需他一句話,便會有人為他打點好一切。他這麼努力,想要的也不過是可以多空出些時間來陪伴那人而已。只是,現在他有時間了,但那人又在哪裡呢?

  敲擊鍵盤的速度漸漸加快,藍正君開始心煩氣躁起來。一篇又一篇報告被他重新修改編輯,這些本該由他秘書完成的工作現在卻成為了他打發時間的無聊手段。以前他總想趕緊結束任務,儘量的早些回到那人身邊。而現在,他卻總是想法設法的多為自己尋找些事情做,不然,在沒有她的日子裡,他又該怎麼度過?

  當最後一篇報告修改完的時候,窗外正日掛高頭。藍正君微微抬頭,正想走到窗邊看一看院子裡那簇開得正艷的紅梅花。仿若一個世紀,從滄海到桑田,從海角到天邊,他就那麼直愣愣的瞧著不知是何時出現在門口的那一道倩影,失了言語。

  不是沒有想過跟她重逢的情景,千萬次,在夢裡,同她相見。不同的場合,不同的時間,他設想了無數次,但卻沒有一次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就在他工作的地方,就在別人都休假的今天,就在他方才抬頭的一瞬間……

  一頭淺栗色的嫵媚長捲髮柔柔的披在胸前,精巧而清秀的五官跟記憶中的相去甚遠,只有那一雙琥珀色的眼眸隱約還有幾分以前的模樣,糙碧色嵌狐毛的羊絨外套凸顯了女子青春而張揚的個性,及膝的白色小羊皮高跟靴更是將女子完美的腿型襯托得恰到好處,這是一個精緻而美麗的女人,雖然她的樣子令他感到陌生,但那一眼萬年的思念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了,是她……

  良久的靜默似乎讓空氣都變得沉重不堪,直到有些突兀的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碰撞聲,藍正君不受控制的站起身,身體帶動椅子與地板發出刺耳的摩擦,手臂碰到水杯同菸灰缸產生激烈的撞擊,清水染濕文件,碎片在桌面上飛濺,藍正君對此置若罔聞,他早已自動屏蔽掉了一切與那人無關的東西,就像孩童蹣跚學步一般,他慢慢的向那人走去。

  “煙……煙兒……”

  久違了的一句呼喚,在喉嚨里打著轉兒,像是從靈魂深處傳來,那種銘刻在骨子裡的震顫。是不可置信?以為眼前的一切不過是思念過切的臆想幻境。是驚喜欲狂?因為他終是守來了結局。

  五米、三米、兩米、一米……直到兩人之間再無距離……

  藍正君伸出手緩緩的撫上那張完全陌生的容顏,指尖輕顫,“煙兒……”

  藍煙不說話,只是仰著頭痴痴的望著面前這個神情仍然恍惚的男人。他比四年前更加俊美年輕了一些,藍煙明白那是服用溫莎果後的功效。但也比四年前更顯消瘦憔悴了些,那雙被霧氣籠罩的眼眸里,幾縷血絲清晰可見。下巴上一圈淡淡的青色胡茬,淺緋色的薄唇微微顫抖,傳來幾聲壓抑的嗚咽。這個如鋼鐵一般堅強的男人,竟然在無聲的哭泣。

  藍煙就這麼看著那兩顆晶瑩透亮的淚珠倏地自眼角滾落,仿佛眨眼之間,又仿佛亘古久遠。她不知道的是在藍正君落淚的同時,她的眼睛也同時濕潤,兩行清淚蜿蜒而下,精緻的小臉上水痕暈染。

  當你真正面對的時候你才發現之前的所有設想不過是自我寬慰的手段。她想漂漂亮亮的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眼含微笑,面帶從容。她想風風光光的將全新的自己展現在他的眼前,贏得他一個擁抱,或者是一個親吻。她有想過也許她會哭,在他溫暖而寬厚的胸膛里,肆意揮淚,盡情發泄。但她從未料到,這個快四十歲的戎裝男人,在經歷過無數血雨腥風,見證過許多生離死別之後,竟然會在她的面前淚流滿面。

  “小叔,不哭……”藍煙舉起手臂,一點點,將他臉上的淚水拭去。

  “煙兒?”沙啞的語氣里滿是驚慌和不確定,微垂首,兩臂還在輕輕顫抖。

  “是我。”主動伸出雙臂恨不得將這個略顯瘦弱的男人嵌入身體裡,“怎麼就這麼瘦……”

  藍正君不說話,靜靜的將頭顱埋在藍眼淚的脖頸里,是熱的,現在的他腦海中就只有這麼一個想法。

  “小叔,你抱抱我啊……”藍煙將手臂收緊再收緊,卻始終沒有得到藍正君的回應,“小叔,我是煙兒啊,你抱抱煙兒,煙兒很想你……”

  藍正君沒有動,藍煙纖細的身體微微顫動,嘶鳴般的哭泣從她的喉嚨里斷斷續續的發出,感覺到脖子裡越來越多的水汽,藍煙終於忍不住的放聲大哭。

  “小叔——小叔——你是不是在怪我?是不是不肯原諒我?你不要煙兒了嗎?不要了嗎——”一聲聲哭訴質問泄露了她內心的膽怯與惶恐,當年她不告而別,現在又驟然出現,是不是他已經厭煩了她,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毫無芥蒂的接受她?

  “小叔,我錯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你說話呀!藍正君——藍正君——你說過不會不要我的啊——”

  “是你不要我……”

  “什麼?”哭聲戛然而止,藍煙哆嗦著嘴唇,仍在抽泣。藍正君的聲音很小,小到幾乎讓人聽不見,但卻又平靜到令藍煙覺得毛骨悚然。

  “是你先不要我的。”

  陳述的語氣,很淡,聽不出絲毫情緒。

  藍煙慌亂的趕緊搖頭,藍正君從沒有對她這樣說過話。“不是的,我沒有不要你。小叔,我知道我做得不對,我可以接受你給我的任何懲罰,除了不理我。小叔,小叔……別不理我……”

  “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我臉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動了刀子,兩個月前才完全康復,學校一放假,我就回來了……”藍煙將自己在奧克蘭的所有經歷都毫無保留的詳詳細細的說給藍正君聽,她和青竹,她和嘟嘟,她的每一次手術,她的每一點歡樂,每一絲痛楚。

  “有後遺症嗎?”他知道她很任性,但卻沒想到她能任性到如此地步,孤注一擲的策劃了自己的死亡,遠離家人,遠離朋友,藏在國外躲避了四年之久。

  “沒有,青竹的醫術很好,而且我使用了空間裡的一些藥材,現在就算是世界上最權威的整形專家都看不出我是動過刀子的。”說這句話的時候,梁月臣的臉在藍煙的腦海中一晃而過,她有些擔心,但想想又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了。

  “在離開之前就知道自己懷孕了?”她是個自私的壞孩子,他很早就知道。從選擇跟她在一起的那刻起,就意味著他將承受一切屬於她的好與不好。孩子,一直是他心裡的遺憾。傷心?有!難過?也有!嫉妒?也許吧……畢竟,那是她的孩子,只是父親卻不會是他。

  “嗯……我想要個孩子,能在國外陪我生活的孩子……”在藍正君的胸口蹭了蹭,藍煙的心情放鬆了很多,“嘟嘟很乖……”

  藍正君只是笑,卻沒答話。

  “小叔,你原諒我了?”藍煙仰起頭,問得小心翼翼。

  “還走嗎?”

  “不走。”

  “四年前,我可以當你還小,不懂事。如果以後你再這樣的話……我就真的不要你了……”與其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著她的離去,不如退回到原位,再無交集。

  “……”藍煙怔怔的看著藍正君,似乎不敢相信這樣決絕的話是從藍正君的口中說出。他寵溺她,包容她,甚至放縱她,那是因為她沒有踩到他的底線。原來不論多麼的在乎一個人,都會有一條不能越過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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