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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昭心裡咯噔一聲,朝黑霧背後看了過去,仿佛是為了刻意印證他的想法一般,眼前山脈猛地一顫,四周狂風大作,沙石從山上落了下去,落在地上後發出沉悶的聲音。
妖鬼如同受了刺激,氣勢洶洶朝撲了過來。謝慎揮劍將它們誅殺,帶著祁昭掠到霧氣後,剛穩住,就聽見有詭異的聲音從山脈深處傳了過來。
像妖鬼嘶笑。
如冤魂泣鳴。
無邊無際的暗色從山脈深處探出,月光瞬間被陰雲遮蔽,山脈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伴隨著陣陣刺骨陰風。
周圍瀰漫著一股沉重的魔氣,不可能是辛夷這樣血脈已經快要耗盡的魔能透出來的。
而騰蛇山的魔,不會有別人。
祁昭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謝慎神情也變了,伸手攬住祁昭往騰蛇山深處走,背後妖鬼掙扎著撲上來,被十三衛牽制住,憤怒嘶吼著。
謝慎速度很快,不久後便到了姜睺的封印之處,禁地的結界果然已經消失了,土壤上沾著猩紅的血,是辛夷的。
二人迅速走了進去,剛進去就看見了辛夷,他半跪在中間,低著頭,兜帽落了下來,露出一頭枯敗的白髮。
他的背後是一座被無數黑色藤蔓覆著,下陷了約莫十尺的湖水,湖水很清,最深處放著一塊半透明的水棺,一人靜靜躺在裡面,面容俊美,閉著眼也能感受到冷冽的殺伐之氣。
這人手腕上纏繞著一株枯木,枯木的另一端刺在辛夷手腕,血液源源沿著木枝渡了進去。
之前那陣沉重的魔氣更加濃郁了。
謝慎的驚藍劍在看到辛夷手腕藤蔓的瞬間就斬了過去,卻在他辛夷身前一米的地方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擋住了。
辛夷費力回頭,朝他們低啞一笑:“別做那些徒勞的事了,沒用的。血脈契約定下的禁術,誰都擋不住。”
血脈契約。
以自身血脈和神魂,換取另一人血脈甦醒。
祁昭曾在一本古書里看到過相關記載,只有一人用過,那人的道侶昏因著誤入洞府被封印,昏迷了近百年,最後因著契約甦醒了過來。
若是姜睺醒來,浮生界定然又是腥風血雨。
驚藍劍和雲虛藤木再次刺過去,又一次被牢牢擋住,辛夷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笑了笑:“總之我的魂魄也要散了,祁昭,不如我們來聊聊如何?”
自然沒人理他。
辛夷也不在意,自顧自開了口:“這封印過了幾千年,本就散了,否則我也不會甦醒,姜睺甦醒只要一個契機,我來給。”
“原本我是不想如此的,活著與他廝守該多好,可神魂不穩又受到反噬,沒有辦法,只好用了血笛。後來啊……因為姜睺想登上最高點,我又打算攻下朔方城後再來喚醒他,只可惜,也被毀了。”
他低低一笑:“你說,你是不是很討厭?”
祁昭沒說話。
辛夷閉了閉眼,沒再開口,他手腕血液朝外蔓延的越來越快,血肉迅速萎縮下去,只一瞬,整個人就成了一具只覆著一層皮的骷髏。
背後湖水裡,躺在水棺里的人緩緩睜開眼,雙目無神,神情肅殺。
只差最後一步,只要辛夷用自身血祭,那雙眼睛就會恢復神采,重新甦醒過來。
辛夷低低笑了,目光痴迷灼熱看著湖底的人,搖晃著起身,慢慢朝湖水走了過去。
他每走一步,湖水就跟著顫抖一下,掀起波瀾,水棺也慢慢被推著朝上浮起,濃郁的魔氣再次蔓延,祁昭瞳孔一縮,霎時間,突然就有一些畫面擠進了他的腦海。
赤色蔽空,屍橫遍野,被剜眼的渡聞和被長槍穿心的越滄,血肉分離的魏懷,葬身城樓的秦戮,聶槃……很多很多人。
還有屍骨俱消,魂飛魄散的謝慎。
姜睺絕不能活!
祁昭猛地抬頭,手腕卻突然被人握住了,謝慎垂眼,神情淡淡的,眼神卻深沉如淵,很多情緒藏匿在最深處,祁昭看不清楚,只看見了謝慎唇角緩緩勾出來的笑。
他笑的溫柔極了,繾綣又眷戀,祁昭從前特別喜歡他這般模樣,可現在看著,心裡突然咯噔一聲。
謝慎眼裡的不舍一閃而過,卻沒說話,手裡凝出一團光,騰蛇神木隨即出現在他懷裡。
祁昭猛地抓住了謝慎的手:“你想做什麼?!”
“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麼騰蛇神木的圖騰沒點亮,是不是?”謝慎垂眼,“當時我沒什麼都沒說,但我想,其實我是知道的。”
“檮杌神木亮起是因為秦戮神魂保留,鳳凰神木是因為涅槃,白澤和六合神木是因為血脈交融,勾陳神木是因為融合,太陰神木是因為陸煎水將天道占文賜予的東西給了你……一切都有契機。”
祁昭怔怔看著他。
謝慎朝湖水看了一眼:“而屬於我我的契機,就在湖裡。”
此時辛夷已經快走到湖邊,湖水波瀾起伏,水棺越來越近。祁昭順著謝慎的視線看了過去,片刻,瞳孔一縮。
他看見水棺左邊棺身上有一處凹陷,很熟悉,輪廓和騰蛇神木一模一樣。
祁昭目光移到謝慎手裡的藤木上,晦澀抬頭。
謝慎手指輕輕撫在他臉頰:“從昔日道祖將萬魔之首封印在晚景城開始,騰蛇神木血脈的宿命便就定下了,在魔主要甦醒時用神木本體重新將他封印,就是如此。”
神木本體就是血脈和神魂,若是它沒了,這世間哪裡還有謝慎?
祁昭的謝慎。
祁昭心特別亂,大腦昏昏沉沉,一分思緒都沒有。而就在他發呆的時候,謝慎手指一抬,騰蛇神木藤蔓瞬間伸長,朝著辛夷卷了過去。
方才謝慎用驚藍劍和伴生藤木嘗試過,都被那股無形的力量擋了下來,如今騰蛇神木卻沒受到任何阻攔,輕而易舉便探了進去,將辛夷牽制在那邊。
果真是宿命。
謝慎深深看了他一眼,邁出一步,他一動,祁昭瞬間反應過來,猛地抓住謝慎的衣袖:“不行的,謝慎,不行的。”
那邊的辛夷被騰蛇神木纏著,也將他們之前的話聽在耳中,眼瞳瞬間赤紅,死死盯著水棺里的人,嘶啞叫著掙紮起來。動作間,越來越多的血從他身上滲出,姜睺手指顫了顫,眼裡的無神霎時間褪去一分。
謝慎看了一眼,手緩緩覆在祁昭手上,目光依舊溫柔:“我可能,沒辦法陪你過拾春節了。”
說罷,他手下用力,將祁昭抓著他衣袖的手鬆開,手指一動,一道結界瞬間在祁昭身周籠起,保護著他的同時,也隔住了他。
做完這些,謝慎抱著騰蛇神木退後,目光凝視祁昭半晌,轉身一步步朝湖邊走了過去。
祁昭眼裡心上一片空白,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想出去,整個人卻被結界禁錮著,邁不出步。謝慎步子很穩,穿過湖外無形的屏障後走到了湖邊,回頭又一次深深看了祁昭一眼。
那雙眼裡的不舍和眷戀太濃了,濃到祁昭只覺得心被撕扯起來,撕心裂肺的疼。眼看著謝慎就要進入湖水裡,祁昭心口一窒,眼前突然一片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