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挑刺的幾個男生只露出一瞬間的慌亂,隨後就更加放肆了。他們就是樂於看到,聰明過人又沉穩冷靜的三好學生崩潰的樣子。

  意識到這點後,黎昕只好沉默以對。仿佛說得、做得越少,尊嚴就流失得越慢。

  他們最喜歡做的是在黎昕背後貼便利貼,其次是偷偷把他課本上的名字改成「大舅子」。

  班主任自以為會幫到他,在班會上鄭重地宣告:「我知道你們有些人給黎昕起外號,叫他大舅子。誰再讓我聽到,我絕對不客氣。黎昕,你不用害怕,誰再叫你大舅子,你就來告訴老師。」

  陣陣低語和鬨笑在黎昕身邊騰起,有一瞬間他想衝到講台上縫住班主任的嘴。這個快要退休的老教師根本不懂少年人。

  黎昕頭一次知道,當每個人微小的惡意融入群體後,會爆發出這麼驚人的力量。他曾想像自己被各種各樣的壓力擊垮,但沒想過會是「大舅子」這麼個外號。

  這種小事,他沒法告訴父母,更不能告訴妹妹。黎晴出院後,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在臥室里一躺就是一整天,什麼也不做只是發愣,像是靈魂出竅一般。

  黎昕放學後,會對著妹妹說說話,或者給她讀書。終於有一天,黎晴開口了。她木然地問:「哥,咱們是一起出生的,你願意和我一起死嗎?」

  「我願意。」黎昕鄭重地告訴她,「但是,你一定要提前告訴我。」

  「學校里是不是都在談論我的事?」

  「我沒有聽說。」

  黎晴側過頭,又陷入沉默中。

  從期中考試開始,黎昕就沒再考過全校第一。「要怪就怪你哥,全年級那麼多人,憑什麼總是他考第一」,桶哥的死黨這樣貼在妹妹耳邊說。

  睡不著的時候,黎昕會想像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折磨這三個人,無論怎樣都有遺憾,因為人只會被殺死一次。好不容易睡著了,又會在夢裡被同學叫「大舅子」。

  儘管每次走進班級都像步入深淵,但黎昕還是從不請假或曠課——連班主任都暗示他可以偶爾調整一下自己。他堅定地認為,只有在受傷的地方屹立不倒,才能把失去的尊嚴奪回來。

  可是,期末的前兩周,他的這點倔強還是被擊垮了。

  班主任犯心臟病住院,一個原本要下學期才從外地調來的年輕老師提前到崗,接手了黎昕的班級。這是個充滿活力、可以迅速和學生打成一片的男老師,教數學。大概是受到班裡同學的啟發,在當上班主任的第二天,他在課上舉起一支粉筆,自以為幽默地對黎昕說:「那個,大舅子,你來解一下這道題。」

  同學們拍著桌子狂笑起來,尤其是那幾個告訴新班主任「大舅子」是一種有愛稱呼的男生。

  年輕的老師不明所以地跟著微笑,還以為自己成功和學生走得更近了。

  在此起彼伏的鬨笑聲中,黎昕面無表情地走上講台,接過粉筆,平靜地寫完解題步驟,然後回到座位上拎起書包,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你要去哪啊?」老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但黎昕根本聽不清楚。

  腦中似乎有一架直升機在盤旋,轟鳴不止。繃了近三個月的弦終於斷掉了,就像剛才那根寫到一半突然折斷的粉筆。

  他走出學校,靠在圍牆上抱頭痛哭,冷空氣不斷衝進肺里,令他上氣不接下氣。

  當天晚上他告訴父母,自己不再去學校了,下學期也不去了。

  「轉學吧,去市里,不然也……」不然也待不下去了,父親沒有把話說完。

  這個地方太小了,容不下一個家庭的滅頂之災。出門買瓶醬油,都能遭遇數十道同情和探究的視線。

  風涼話更是殺人於無形。事情發生後,黎昕最恨兩句話: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你知道這是錯的,但不知道怎麼反駁。每一次據理力爭,都是把自己的傷口再撕裂一次給別人看。人家才不在乎你疼不疼,所以到頭來受傷的只有自己。經過幾個月的發酵,甚至連妹妹出眾的外貌和正常的衣著都成了犯罪的由頭。

  快過年時,下了一場大雪。黎晴望著窗外,小聲說:「哥,陪我出去看看。」

  黎昕立刻就帶她來到了最近的公園,二人肩並著肩在無人踏足的雪地上踩來踩去,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極了一個人的心事。

  他們來到人工湖旁的長椅坐下,冰封的湖面上有很多人在玩雪。有人清理出一條窄長的冰道,一些孩子排著隊助跑衝刺,然後張開雙臂一溜煙地滑過去。

  黎晴笑了笑,彎腰從腳邊掬起一捧雪,喃喃地說:「好乾淨。」

  隨後表情帶上了一絲陰鬱,「要是我也這麼幹淨就好了。」

  黎昕急忙轉移她的注意力,「要不要去冰上轉轉?」

  他們來到人工湖上,在周圍小孩的嬉鬧聲中滾了一個雪球,越來越大。

  黎晴正要用手機拍照,突然大驚失色,轉身跑向岸邊。

  黎昕跟上去問:「怎麼了?」

  「我想回家,」黎晴的眼神驚恐萬分,「我看見那個人了……放了的那個。」

  黎昕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見了桶哥的表弟。他正開懷大笑著,把一個雪球砸向同學,看起來那麼無憂無慮,似乎會快樂一輩子。

  憑什麼?憑什麼他可以笑?恨意山呼海嘯地湧上來,瞬間淹沒了黎昕。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