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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本是你的啊。”

  “我拿你的,你拿我的。”

  “為什麼?”

  “省得你拿證跑去離婚。”

  方謹無奈,只得收起顧遠那本結婚證,下一秒被顧遠抓過來狠狠地吻了下去。

  這個吻就像是野獸捕食,唇舌火熱糾纏舔舐,連牙齒刮到舌尖的輕微疼痛都被忽略了。方謹只覺得肺里空氣越來越少,眼前陣陣發黑,連意識都迷糊起來;他自虐般閉住呼吸沉浸在那抵死纏綿中,直到快要墜入眩暈前一瞬間才被放開,清冷cháo濕的空氣瞬間急速湧進氣管。

  “咳咳!咳咳咳……”方謹滿面通紅狼狽不堪,扶著膝蓋嗆咳不停,顧遠則大笑著把他扶了起來。

  “還攝著像呢!你這個——”方謹正想找個詞來譴責下這種惡劣行徑,就只聽顧遠俯在他耳邊,帶著笑意輕輕道:“——看,流星。”

  方謹喘息著回頭一看,只見海面上的夜幕中,果然一道明亮的星痕正划過長空,拖著長長的尾光向海平線急速墜去。

  緊接著又是一道,兩道,同時好幾顆流星在黑天鵝絨般的夜空中划過,映亮了遙遠的天穹。

  “別傻站著,快許願!”顧遠拉著方謹的手興高采烈說:“快點,流星過去就不靈了!”

  方謹怔怔望著滿天星河,驀然張口又閉上。再次開口時他才發出極其低微的聲音:“我希望……”

  ——我希望我死後,顧遠還能好好活著。

  然而話未出口,一個更酸楚、更鮮明,極度強烈無法抑制的念頭驟然升起,讓他整個靈魂都劇烈地戰慄起來:“……我想活下去……”

  他的聲音沙啞發抖,卻又一個字一個字的異常清晰:

  “——請讓我跟顧遠一起,我想活下去……”

  叮咚!

  顧遠在愣怔中,突然只聽手機響了,屏幕上出現的未讀消息赫然是一張HLA配型報告單。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一個新來電就毫無預兆響起,來電顯示是他慈善基金會的一個負責人。

  這種場合下顧遠是應該直接按掉的,但遲疑數秒後,冥冥中又有種衝動讓他接起了電話,低聲問:“……餵?我現在正有點事,你那個簡訊是……”

  負責人興奮道:“喂,顧總!之前您存在我們這裡的那份血液樣本配上了!”

  方謹驟然回頭,顧遠有點發愣:“你說什麼?”

  “您之前不是留了一個患者的HLA檢測單在我們這,叫我們注意查詢配型骨髓嗎?上周又有十幾個志願者來抽血登記信息,今天出了所有分型檢測報告!”

  “其中有一名志願者的HLA十位點,和您那邊的患者配上了八位!”負責人激動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八位點相合滿足移植條件,我們已經通知了志願者,近日就能過來做移植檢查!”

  第65章 正文完

  翌日,G市血液中心醫院。

  醫生放下體檢報告單,長吁了口氣,笑道:“捐贈者體質很好,血糖有點偏低但不影響捐獻,這半個月多補補就行。”

  顧遠終於鬆了口氣,鐵青的面色瞬間恢復成平常風度翩翩的模樣:“謝謝謝謝,醫生辛苦了!”

  捐贈者是一個還在上大學的小姑娘,白白淨淨瘦瘦小小,收到捐髓宣傳單後也是一時熱血澎湃才來登記骨髓信息的,沒想到幾天就配上了——很多志願者十幾年都未必能配型成功。她坐在醫生辦公桌後,表情既興奮又糾結又忐忑,好不容易等顧遠和醫生寒暄完了,才怯生生道:“呃……那個……”

  醫生和藹問:“還有什麼問題?”

  “那我……我什麼時候再過來?”

  “捐獻前一周每天都要打動員針,會產生類似於感冒的症狀,這個最好是過來我們醫院打。實際捐獻會要求在醫院待兩天,不用擔心,這個費用都不由你承擔……”

  “由病患家屬承擔,”顧遠立刻接口道,此刻他臉上表情是這輩子都從沒有過的和藹可親:“姑娘你學校離市區很遠對吧?沒關係我在附近酒店幫你訂了套房,離醫院走路五分鐘距離,你就安心住著,一切開銷都由我埋單。另外我樓下那個司機也配給你,想上哪兒吃上哪兒玩就直接跟他說,所有費用我結。還有姑娘你是不是大四快畢業了?有興趣來敝公司工作嗎?這是我的名片……”

  醫生:“咳!!”

  顧遠訕訕住口,丟給小姑娘一個“你懂的”笑容。

  小姑娘嘴角微微抽搐。

  儘管眼前這位英俊的“病患家屬”確實讓她少女心動了那麼一動,但那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黑社會酷哥氣質是如此濃厚強烈,以至於他慈愛的笑容看起來頗似狼外婆。

  該不會是開賭場的要介紹我去看場子吧,小姑娘捏著名片心驚膽戰地想。

  ·

  方謹在隔壁做常規檢查,他最近各項指標出乎意料的穩定,因此結束得很早。顧遠陪著小姑娘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拿著檢查單,站在走廊盡頭的玻璃門邊,微微笑著望向他們。

  他已經很削瘦了,但精神卻出乎意外的好,甚至完全不像個病人。陽光從他側面映來,將半邊身影暈染成暖洋洋的燦金,連發梢都閃爍著細微的光澤;他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從眼底滿溢出期待,格外的柔和閃亮。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姑娘被閃了一下,忙說不用不用。

  方謹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半晌又認真重複道:“……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姑娘更不好意思了,慌忙擺手躲開,佯裝好奇地走開去打量醫院血液科。

  然而方謹卻是真的很感激她。他被人悔捐過好幾次,都是初配過了,血液中心的人打電話去通知做高配時志願者後悔,他只能通過關係想方設法聯繫上志願者,用許以重利的方式來說動他們。

  過去捐髓確實要用針管抽取髓血,但現在從兩邊胳膊取外圍血就夠了,雖不能說完全沒風險,但風險大多是理論上的,即實際中從沒發生過捐贈出意外或留下後遺症的事。儘管如此,現實中還是有很多明明配型成功卻悔捐的事情發生,對患者來說不啻於致命的打擊。

  他們倆送小姑娘出了醫院,顧遠無限殷勤地讓司機把她送回去,那架勢如同恭送金光閃閃的貴妃娘娘上轎。小姑娘受寵若驚,非常不安地走了,結果車開出醫院大門了顧遠還追著在後面深情揮手送別。

  “呼——”顧遠揉揉自己的臉,說:“笑酸了。”

  “……你笑得好不自然。”

  “怎麼不自然!”顧遠立刻反駁:“這是從我內心油然而生的真摯情感,我這輩子都沒這麼笑得那麼努力過!”

  方謹無言瞪視他半晌:“但你笑起來的時候她明明很害怕……”

  “哎喲膽子肥了,剛結婚就嫌棄老公不帥了?”顧遠拉著方謹去找他手下開過來的另一輛車,一路不停教訓:“都像你傻乎乎的,還‘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真不知道啊?不知道商品經濟在現代社會中的重要作用嗎?老公都準備好了,手術那天帶支票本來,多少感情都在薄薄一張紙里了……”

  方謹直覺哪裡不對,但又無法反駁,只得被顧遠拉著走了。

  ·

  移植手術前患者需要進無菌倉待十天到半個月時間,在此期間要進行一次超大劑量的致死化療,將體內的免疫系統完全摧毀殆盡,就是俗稱的“清髓”。

  清髓後患者虛弱如新生嬰兒,全身造血功能為零,免疫功能為零,隨即再輸入捐獻者的造血幹細胞,就是俗稱的骨髓移植了。這個過程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的,如果志願者突然悔捐的話,患者一方面已經清髓,另一方面又沒有健康的幹細胞輸入,臨時換供體又幾乎不可能,那就是瞬間宣判了死亡的事情。

  因此顧遠用一種很柔和的手段,把捐髓者置於了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進倉前患者可以回家收拾生活必需品,送去醫院消毒後,再帶到無菌倉里用。回到顧家莊園後方謹直撲主臥,進去就開始翻箱倒櫃;顧遠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只見他跪在地上,拉開衣櫃最下層的那個抽屜,往裡一看發現空了,頓時有點兒發怔。

  “……”

  方謹回過頭,只見顧遠倚在門框邊,兩根手指拎著一塊棉白手帕:“親愛的,在找什麼?”

  方謹簡直呆愣,半晌臉色微微紅了起來:“……你怎麼發現的?”

  “因為老公智商高。”顧遠冷冷道,走進臥室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道:“——你這個偷我東西的小哭包。”

  方謹仰起頭眨巴著眼,滿臉無辜,猶如一隻雪白待宰的小羊。顧遠把手帕伸到他眼前晃了晃,正要得意洋洋嘲諷兩句,卻突然見他閃電般起身,一把奪過手帕就往外跑!

  這速度簡直是百米賽跑級的,擦肩而過時顧遠竟然沒抓住,剎那間就衝到了臥室門口!

  顧遠氣極反笑,轉身拔腿就追——他的身手是何等專業,方謹還沒跑出臥室大門,就只覺得身後勁風來襲;緊接著腰上一緊,整個人被當空橫抱起來,隨即被輕輕鬆鬆扔到了大床上。

  方謹還沒來得及用力坐起身,就被顧遠當頭壓下,緊緊按在床上問:“是不是你偷的?”

  “……”

  “裝小姑娘騙我,偷了我的手帕就跑,是不是你乾的?”

  四目對視,氣息糾纏,顧遠鷹隼般冷酷的眼睛眯了起來。

  他那英俊深邃的五官近距離看更令人怦然心動,方謹一邊正因為時隔多年人贓俱獲而倍感難堪,另一邊心跳又不爭氣地加快了;正左右為難之時,卻只見顧遠突然嘴角一勾,露出了笑容。

  “還敢跑,”他低頭親吻方謹的嘴唇,溫柔道:“——終於抓住你了。”

  十多年前,顧家花園,十二歲的小顧遠眼睜睜看著小姑娘手裡攥著他母親遺下的手帕,如受了驚的兔子一般嚎哭跑走,氣急敗壞無計可施;十多年後,還是同一個地點,顧遠輕柔又不容抗拒把他的方助理按在身下,看著他的眼睛笑道:“抓住你了。”

  命運兜兜轉轉,經過鮮血、硝煙、欺騙和背叛,經過無數曲折的愛恨和離奇的恩怨,最終回到了初遇的起點。

  “從那時就喜歡上我了吧?”顧遠惡劣地抵著方謹問:“不然怎麼在我經過的時候哭,肯定是看我小小年紀就風流倜儻,故意想吸引我注意是吧?”

  “……”

  “還偷了我的東西就跑,想勾著我去追你,追不到就能記住你對吧?”

  “……”

  方謹面色通紅,不自然地別開目光。顧遠卻扳著下巴強迫他轉回頭,逼問:“是不是,嗯?是不是?你就承認了吧,到底是不是?”

  他簡直就是個蠻不講理的霸道總裁,方謹終於被問急了,破釜沉舟道:“是!”

  誰知顧遠沒嘲笑他,而是靜靜看著方謹,目光中閃動著溫情而專注的光。

  他們就這麼身體相貼,親密無間,連心跳都緊貼著彼此的胸膛跳動在一起;半晌顧遠終於緩緩俯到方謹耳邊,如同訴說一個秘密似的,輕聲道:“——我也是。”

  ·

  第二天,方謹經醫院安排進入無菌倉,骨髓移植程序正式開始。

  顧遠把他所有的生活必需品一一摺疊,打包,消毒,整理出滿滿三大箱,甚至搬了兩套鴨絨被進去替換病房裡的被子。而方謹自己隨身帶進倉的,也就口袋裡一方整整齊齊的舊手帕,和無名指上那枚不起眼的素圈婚戒。

  進倉後門一關,除了護士每天固定時間會進去換藥之外,一概人等不得進入,家屬只能通過視頻進行探視。而病人在倉內的日子是很難熬的,一方面接受巨大致死劑量的化療,嘔吐、腹瀉、失眠、抑鬱,全身免疫系統被全部摧毀;另一方面也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每一天都直面著不可預知的死亡。

  顧遠每天都去看他,從早到晚,從不離開視頻半步。

  最開始方謹還忍著不在他面前吐,後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而且化療頭幾天根本不是吐,簡直就是往外噴膽汁,稀里嘩啦弄得一身一地都是;每每吐完後模樣狼狽不堪,方謹就側過身刻意避開鏡頭,顧遠便在視頻里不停哄他,安慰他,也不管能不能被聽見,自顧自一個接一個的講笑話給他聽。

  很快地,方謹連躲鏡頭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吃不下東西,每天靠大量攝入營養粉來維持生命,整個人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涸下去,每天只能氣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

  “真的什麼都吃不下嗎?”每天顧遠都變著法兒讓廚師做了飯帶來,從視頻里展示給他看。

  方謹目光渙散半晌,才虛弱地搖了搖頭。

  無菌倉里不能用水洗手洗臉,只能拿酒精噴,很快就會造成臉上手上的皮膚乾裂。那模樣憑良心說其實是挺難看的,方謹心裡也知道,時間一久就開始抗拒噴酒精,顧遠便跟在後面喋喋不休地叮囑他,督促他。

  “你還是很好看啊,”視屏中顧遠認真道,目光仔細得就像用放大鏡觀察一件完美無瑕的珠寶:“你看昨天小護士進去換藥,出來還說你生得俊呢,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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