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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說給你倆發獎金的事,”方謹笑道,“想著這段時間照顧我辛苦了,一人發個大紅包慰勞你倆,怎麼樣?”

  “那敢情好啊,多少錢?”

  方謹指指身後不遠處,藍天下三層別墅由雪白磚石建起,周圍綠蔭紅花掩映,猶如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陳叔老了,”他望向管家道:“你也沒個子女,以後怕是養老困難。這塊地皮和別墅當初就是用你名字買的,我死後你正好可以拿去,連手續公證都省了。”

  管家瞬間大愕,簡直完全沒想到:“不不,這——這怎麼行——”

  “阿肯不是能待在一個地方的人,我把所有現金都留給了你,願意回越南老家就回越南老家,願意環遊世界環遊世界去吧。做僱傭兵畢竟危險,早點帶兄弟們金盆洗手,做點正當生意多好。”

  方謹不停頓說完,微微吁了口氣,抬手制止了管家:

  “這差不多是我所有的大筆資產了,剩下些零碎東西、車船之類,變賣後分給護士和傭人吧。照顧我一場也不容易,都拿點錢走,當是個念想。”

  管家眼眶瞬間就紅了,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阿肯對他使了個眼色,叫他別當著方謹的面掉出淚來。

  “但您打拼出這筆身家也不容易,這幾年來辛辛苦苦的……”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方謹淡淡道:“人看開點活得更輕鬆,陳叔不用勸了。回去休息會吧,我跟阿肯有事商量。”

  管家明顯是不想作罷的,但方謹態度卻緩和而堅決。他一向是那種雖然很和善,但主意一旦打定就沒有絲毫轉圜餘地的人,誰勸都沒有用——唯一能輕易改變他意志的人此刻遠在天邊,估計正忙著接手顧家更為龐大的產業吧?

  管家只得沙啞答了聲是,躊躇著走了。

  “幹嘛現在說這個,這不咒自己嗎?”待管家走遠後阿肯才皺起眉,不贊同道:“這下好了,老人家又要長吁短嘆嘮嘮叨叨,對著他那幾棵寶貝果樹流淚吐血……”

  方謹不由笑著搖了搖頭,“不是這樣,早說早好。從守靈那陣子開始其實我就有點糊塗了,有時候腦子轉不過來,一時明白一時恍惚的,看東西也不太清楚……我怕到最後漏掉點什麼,忘記交代給你們。”

  阿肯倏而沉默下來。

  “……還是有希望的,世界骨髓庫配型還沒完成……”

  然而他自己都知道這話有多蒼白——骨髓配型大海撈針,要六個點全對上,最好還要血型匹配,那簡直是買彩票中千億大獎的機率。就算幾百次重篩後終有對上的那一天,方謹也未必能等到那時候。

  “不說那個了,”方謹岔開話題道:“叫你打聽的事情呢?結果出來沒有?”

  “啊是,”阿肯立刻抽出那本資料遞給他。

  “關於您父母骨灰的事,我讓人打聽了很久,順著您家以前被燒毀的警方記錄一路往上追查,但怎麼都找不到線索。後來我想既然真兇是柯家,很可能他們買通相關人員弄走了遺體,就從這方面入手,最終找到了當年搞屍檢的人……”

  方謹驟然抬頭,眼睛緊緊盯著阿肯。

  “——查不出來,”阿肯道:“時間太久且柯家刻意掩蓋痕跡,用這個方法根本不行。後來我差點要對那幾個人動私刑了,這時突然道上的朋友找到我,給我介紹了個當地火葬場的人,翻十幾年前的卷宗找到了您父母……呃,過去燒骨灰的記錄。”

  方謹不假思索,立刻問:“埋在哪?”

  “G市城郊一個公墓,詳細地址和照片都有。”阿肯指指那本資料:“具體埋葬地點也記在上面,幸虧是二十年內不用續費,否則一旦給公墓管理處挖出來,可就真沒了。”

  方謹立刻低頭翻開文件。

  他看得很認真,眼睫低垂一動不動,因為臉上傷痕還抹著藥的緣故,鬢髮被別了上去,側臉顯出非常清瘦利落的線條。

  “……也還好,並不太遠。”

  半晌方謹合上資料,微微鬆了口氣,轉向阿肯道:“這樣——你去把他們的骨灰拿出來,路上小心保存,然後帶到島上來給我。 等我死後你把我燒了,骨灰和他們混在一起,過兩天幫我找附近墓地的介紹圖冊來,選個好的以後埋了……”

  他說這話時完全不低落,甚至有些雀躍。

  阿肯嘴唇動了動,半晌才擠出一點笑容來:“是。”

  “我這輩子陪父母的時間太少,以後要長長久久的陪伴他們。”方謹笑道:“還有以後要是過了續費期,骨灰給人挖出來倒了,至少也是混在一起倒的。哎,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過了十幾年還真能找得到……”

  他這麼說的時候,其實阿肯心裡突然掠過一絲狐疑。

  那感覺來得莫名其妙,毫無徵兆又無跡可尋,但他在東南亞金三角混了那麼多年的直覺卻在警告他,似乎有某種危險的、被他漏算了的線索。

  真有那麼容易找到嗎,十幾年前意外失火被害人的骨灰?

  就在他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時候,突然一個知情人就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明明邏輯上也是說得通的:他道上朋友多,之前到處追查的動靜不算小,光衝著懸賞就肯定有人願意幫忙打聽。但不知為何阿肯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仿佛那一重又一重的巧合,都透著一股精心策劃的味道。

  方謹的狀態是真不行了——他忍不住想。

  連他都隱約懷疑的情況,方謹卻完全不假思索,連多想一點都沒有。

  他這幾年禪精竭慮太過,現在腦力是真有點跟不上了。

  ·

  雖然阿肯內心遲疑,但方謹的命令卻不能不聽。因此第二天他做好一切準備,就帶著兩個手下坐船去G市,取骨灰去了。

  別墅里一下少了三個警衛人手,安保力度便有所減弱。所幸島上環境安全,阿肯他們最多三天就能回,因此連一向愛嘮叨愛擔心的管家都沒覺得有什麼。

  他們走後第三天,阿肯打電話來說取到骨灰了,是夫妻混在一起的骨灰盒,還拍了張照片發給方謹看。

  方謹自然是捧著手機看了很久,又問他什麼時候回。

  阿肯雖然平時浪蕩好玩樂,但關鍵時刻仔細、妥帖、周密,絕不耽誤事情。他和兩個手下訂了當天晚上的機票,準備飛機回離紅礁島最近的城市,然後在當地住宿一夜,第二天清早就能坐船回來。

  這完全沒有任何不妥,方謹叮囑了兩句一路小心,便掛了電話。

  誰知第二天,阿肯突然失去了聯絡。

  他並沒有按原定時間回來,甚至到了下午都不見蹤影。管家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對面卻全是忙音,表示對方手機已經被掐斷;不僅他這樣,連他兩個手下手機也無法接通。

  方謹讓人去查了早上那艘經過紅礁島的航船,傍晚時回來消息,根本沒有這個叫阿肯的旅客上去。

  三個大活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方謹當機立斷,馬上派了人去搜查昨晚航班的旅客列表,以及機場附近酒店的住宿消息。但他在當地沒有人脈關係,門路也不通,這麼短的時間內問不出情況來,無法判定阿肯是在G市遇到了麻煩,還是離開G市後才失蹤的。

  整件事情一下變得風聲鶴唳。

  似乎有種無名的危險,終於從一系列巧合的背後探出頭,如同陰雲般逼近了這座島嶼。

  ·

  那天深夜方謹隱約做了很多夢。

  那其實是很不正常的,因為他太虛弱了,精神已經不足以支撐晚上做夢這麼高強度的大腦皮層活動。有好幾天晚上他與其說是睡眠,不如說是淺度昏迷,一喪失意識就人事不知的那種。

  但這天他的夢境卻異常紛雜,無數個記憶片段cháo水般涌過,交織成錯綜迷離的幻境,將他牢牢地困在了大網中;他拼命掙扎,大聲呼喊,卻無法掙脫任何舊日夢魘的糾纏。

  最終那大網中心呼地燃起大火,瞬間燒毀了所有幻象,映亮了夜色深處黑暗的天空,將房屋燒得噼啪作響。

  ——他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在火海中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方謹竭力往火里沖,他要去救出他的父母,救出他的家,或者哪怕陪他們一起去往另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然而不知是誰從身後緊緊拉住了他,那力道簡直像鐵鉗一般,不論他怎麼拼命掙扎、大聲哭喊,都無法撼動那力量分毫。

  最終房屋轟然坍塌,方謹痛哭著跪在了地上,充滿仇恨地回頭想看拉住自己的人是誰。

  緊接著他愣住了。

  ——那人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赫然竟是顧遠。

  ·

  方謹猝然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臥室靜悄悄的,只能聽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半晌方謹才勉強平息心跳,翻了個身想找點水喝,結果猛地僵在了那裡。

  ——床邊坐著一個人。

  那人西裝領帶,昂貴布料包裹住精悍的身形,如同慣於殺伐的野獸披上了一層華麗外衣;他的面孔英俊神情卻冷淡,那針扎般強烈的氣勢,甚至讓人下意識就覺得膽寒。

  方謹僵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半晌才勉強發出聲音:

  “顧……顧遠……”

  顧遠把手裡那隻陶瓷罐放在床頭柜上。

  “給你的,”他漫不經心道,“令尊令堂的骨灰。”

  第60章 但顧遠並不想那麼快吞吃勝利的果實

  方謹霍然起身,卻被顧遠一隻手按了回去:

  “睡你的,別起來。”

  “你是怎麼——”

  顧遠打斷他道:“起來就走困了。”

  黑暗中他眼神亮得像一頭晝伏夜出的猛獸,那手上傳來的力道也鐵鉗般不容抗拒。方謹被硬生生按回枕頭裡,驚疑、恐懼和渴慕交織在一起,讓他聲音異常不穩:“——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顧遠看著他,不說話。

  “……阿肯呢?”

  顧遠還是沒有回答。

  半夜醒來是這樣,一起身就困意就走了。要是再有人一來一往的搭話聊起來,再入睡就非常困難。

  顧遠強行給方謹掖好被角,兩隻手把他固定在那一小塊空間裡,夜色中聲音醇厚又低沉:“——這樣不好嗎?看,你家人也在,我也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有什麼事明天醒來再說。”

  方謹顫抖問:“我是不是在做夢……”

  “嗯,是。”

  方謹不做聲了,黑暗裡只能聽見心臟在胸腔中一下下跳動,發出怦怦的聲響。

  ——顧遠連他父母的骨灰都能找到,是不是說明他已經知道上一代的所有恩怨了?

  那他相信自己信里寫的東西嗎?

  不可能不信的,畢竟事實就是如此,再考證也考證不出事實背後的動機來。

  但如果他信了,現在面對自己這個背叛他利用他、野心勃勃貪圖他家產,還導致親生父子至死不能見面的罪魁禍首,又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雖然希望顧遠厭惡甚至痛恨他,但那是建立在兩人從此永世不見的前提下的。現在驟然見了,方謹一想到自己在顧遠眼中是個什麼形象,心裡就緊抽般難受。

  哦,還得加上父母的仇恨,以及這張難看的臉。

  方謹竭力翻身,想把受傷那一側臉藏起來,但一動就被顧遠敏捷地按住了:“幹什麼?”

  ——但和剛才不同的是這次方謹竟然開始反抗,不停蜷縮想翻身、想往被子裡躲,他瀕死掙扎的力度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顧遠除了兩個手抓住他之外,還不得不俯身壓在被子上:“你到底幹什麼!”

  方謹用力偏頭,卻被顧遠扳過下巴:“你臉上還抹著藥,醫生沒告訴你睡覺別沾枕頭?”

  “……你別看……”

  “不看。睡覺。”

  “顧遠……”

  “你現在要多補充營養多休息,睡覺!”

  也許在夜色的掩護下人更容易流露出脆弱,不知為何方謹鼻腔突然一酸,那聲音甚至透出了央求:“真的難看……別看了,求求你……”

  他們貼得那麼近,那話里的悲哀和無助全無掩飾,清清楚楚穿過耳膜打進了顧遠心裡。

  顧遠肌肉僵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身下拼命把自己蜷縮起來的方謹。半晌他才重重出了口氣,問:“我到底做錯過什麼事,讓你覺得我就看你一張臉?!”

  方謹咬緊牙關,過了很久很久才埋下頭,把眼睛埋在柔軟厚實的被子裡。

  顧遠強行把被子提起來一些,避免布料磨蹭傷口,突然就只聽他悶聲悶氣地小聲問:“你什麼都……你什麼都知道了,對嗎?”

  顧遠一動不動看了他半晌,知道今晚是沒完了。

  果然不該連夜趕來。

  他一聲不響站起來,打開門走出了臥室。方謹忽覺身上壓力一松,忙扒開被子探頭望去,結果不一會只聽門打開,顧遠又走了回來。

  他手裡拿著一塊海綿樣的東西,走到床邊長腿一跨,騎坐在被窩上,把方謹緊緊固定在了自己身下。

  這個姿勢讓方謹整個人仰面朝天,處在一個非常卑微弱勢的地位上,他不由就有些惶恐,下意識往大床深處縮了縮。但緊接著顧遠像老鷹抓走小雞崽一樣又准又狠地揪住了他,手勁大得沒有一絲反抗的餘地。

  方謹有剎那間以為自己會挨打:“別——!”

  但顧遠俯身親了親他冰冷微濕的額角,隨即用海綿一把捂住了方謹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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