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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戰慄著深深吸了口氣,感覺到滾燙的氣流湧入肺部,帶來一陣劇痛。

  他本能想暴怒大吼,拔腳就走,立刻飛回G市去掘地三尺把方謹找回來;又想撲過去掐著柯榮的脖子,逼問他遲婉如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把我的方謹搞到哪裡去了?!

  但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動,甚至連一點異樣都不能帶出來。

  顧遠把那口氣徐徐吐了出去,藉由這個動作死死克制住了聲音中的顫抖:“……知道了。魚蛋面買來沒有?”

  對面手下一愣:“買了,大少您——”

  “我叫你路上順帶處理的事情呢?”

  手下頓時明白過來。

  “是的大少,一切準備就緒,已經在路上了,大概還有十分鐘就能到。”

  顧遠冷冷道:“再快一點。”緊接著掛了電話。

  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柯榮關心道:“怎麼了?”

  “徐記賣完了,換了另一家,我叫他們動作快點不然面會糊。”顧遠貌似無意地一低頭,目光從手錶上一掠而過。

  ——還要再拖十分鐘。

  柯榮不禁笑了起來:“沒想到顧大少這麼喜歡徐記魚蛋面,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這樣,等咱們的事情成了,舅舅把那家店買下來送你,權當是給你道喜兼為過去的冒失賠罪了,如何?”

  這麼明顯的殷勤,顧遠卻聽若未聞,只輕輕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

  “——說點正經的吧,”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你不是好做慈善的人,舅舅。扶持我上位後柯家打算要哪些好處,或者說,顧家這塊蛋糕你打算如何分配呢?”

  第53章 啪地一聲亮響,方謹的臉被重重打偏

  顧遠這麼開門見山,柯榮微微鬆了口氣。

  “到底是顧大少明白,關竅一點就透。”柯榮贊了句,正色道:“舅舅不是仗著親戚面子就占你便宜的人,實話說吧,遲家那邊我並沒有翻臉。以我現在的關係,做掉遲婉如和她兒子易如反掌,到時候想辦法把遺囑改了,你就是名正言順唯一的繼承人……”

  顧遠淡淡道:“條件呢?”

  柯榮沉吟片刻,拍了拍手。

  他手下立刻捧著厚厚一疊文件過來,柯榮接到手,遞給顧遠道:“差不多就這些了。”

  那是一本糙擬合同,內容顧遠也不陌生,是顧家一批不動產權轉讓和未來收益分成的同意書。其中對顧家航運業未來的收益做了精確預估,按合同里的算法,其中六成流水都要歸到柯家名下去。

  ——這正是柯文龍那個帳本里算計的東西。

  顧遠心中一聲長嘆,合上文件道:“舅舅下手真不軟哪。”

  柯榮立刻道:“大外甥你想,不跟我合作顧家一分錢你都得不到,跟我合作你起碼還有大半份產業,孰輕孰重你難道分不清?再者以後你我聯手,兩家的發展空間何止一日千里,何必計較這點蠅頭小利!”

  顧遠不吭聲,柯榮又抹了抹眼角,說:“何況這本合同也不是我擬的,唉,實話說吧……這是你外公留下的遺願吶!”

  “——你外公在你小時候,忍痛割愛把你放在顧家養大,就是為了確保繼承權不落到他人手上。後來他不惜親自出馬,去跟顧名宗做交易,為此還……唉,不提了!”

  柯榮沉痛地嘆了口氣:“這本合同也是他生前親自叫人糙擬,每一條每一款都仔細看過的,你看這裡還有他的親筆批註呢,你忍心拂了他的意嗎?”

  “……”顧遠看著他,內心感覺頗為荒謬。

  這種時候不是該打感情牌嗎?還是對柯家來說,這就已經算感情牌了?!

  顧遠一言不發,視線慢慢移回合同上。半晌他似乎被說動了的樣子,慢慢從文件夾上抽出筆,似乎就要簽字。

  柯榮心裡一動,卻只見顧遠突然又把筆一放,道:“不行。”

  “你——”

  “我還有一個條件。”

  柯榮頓時就急了:“怎麼說?”

  顧遠悠悠吐了口氣,又停頓了幾秒,才道:“剛才舅舅勸的,我也聽進去了……確實方謹這個人涼薄心狠,以前我把他當未來伴侶來看,不怕舅舅笑話,一度還想和他去國外註冊……沒想到後來他說走就走,想必在他眼裡,金錢權勢可比我重要多了。”

  柯榮心中嘖嘖稱奇,忙解勸道:“顧大少是專情的人,這有什麼好笑話的?吃一塹長一智就好了。”

  顧遠搖搖頭,眼神陰沉。

  “這種事沒法就這麼算了的。我活了這些年,頭次對人付出真心就被一腳踩進了泥里,怎麼能就這樣算了?利益分成什麼的都好說,但要再加一個條件,就是我要方謹!”

  柯榮面色遲疑,片刻後卻還是搖頭道:“這個……恐怕不行。”

  顧遠臉色一變,柯榮忙道:“顧大少你聽我一句,方謹這個人真的不能留。首先他在顧家財團高層安插的勢力很難徹底拔除,其次,只有遲婉如殺了方謹,我們才能以力借力除掉她,然後再把事情栽給方謹,正好死無對證一了百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顧遠沉默良久,冷冷道:“——就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這真是唯一的辦法了。”

  顧遠直直盯著柯榮。

  他五官輪廓本來就有些歐化的深刻,眉骨高眼窩深,鼻樑極其挺直。當他定定看著人的時候,眼神猶如刀鋒般涼薄,讓人不由從心底里升起一股森然的寒意。

  柯榮心中微微發慌,正要說什麼的時候,突然顧遠手機叮咚一聲響了。

  他目光不由望過去,只見顧遠手機屏幕上閃現出一條信息,只有兩個字——到了。

  顧遠一手劃開回復屏,語氣平淡得連一點起伏都沒有:“方謹真的必死無疑?”

  柯榮不明所以,加重語氣道:“必死無疑。”

  顧遠打出“上來”兩個字,點擊發送。

  柯榮皺眉問:“顧大少,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遠卻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了,掏出根煙來啪地點燃,深深抽了一口。

  就在他徐徐吐出煙圈的那一瞬間,柯榮的手下接到一個電話,緊接著疾步走來:“柯先生!不好了,下面兄弟說顧家的人劫持了您的家眷,正往樓上過來!”

  柯榮面色劇變:“——顧大少?!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大門砰地踢開,幾個黑衣保鏢一涌而入,為首那人挾持著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槍口正緊緊頂在她太陽穴上!

  大廳一片譁然。

  那女人倒是相當花容月貌,抖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叫出來一句:“柯……柯爺……”

  柯榮勃然大怒,砰地重重一拍桌子:“顧遠!你他媽這是什麼意思?快放了阿娜!”

  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氣氛緊繃一觸即發。而在所有人的焦點中心,顧遠彈了彈菸灰,深邃的面容在白霧中毫無表情:“方謹呢?”

  柯榮瞬間呆住:“你說什麼?”

  “遲婉如必須拿到附加同意書才能順利繼承遺產,她把方謹帶走了。”顧遠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方、謹、呢?!”

  柯榮的表情如同被人照臉一巴掌打懵了,半晌才愕然道:“你……你怎麼知道阿娜的存在?而且你怎麼料到遲婉如要對方謹動手,一到香港就抓我的人來威脅我?!”

  “你這個情婦拿到懷孕報告單的當天起我就知道了。”

  顧遠在柯榮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冷笑一聲:“舅舅,從當年在G市差點被你車禍暗算之後,你身邊就布滿了我的釘子,這幾年來你基本就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這是什麼表情,很奇怪嗎?要不要我把你昨晚餐桌上的菜單報給你聽?”

  柯榮面色慘白,冷汗幾乎是瞬間從頭上刷地流下。

  “你、你知道遲婉如要對方謹下手,所以才……”

  “我不知道。”

  柯榮嘴唇哆嗦,只聽顧遠微微有些冷酷的聲音道:“只是我每次來香港,都會先派人盯住你這個懷孕的情婦,不出事就罷了,出了事立刻拿她來頂——怎麼,你以為我真是那種兩手空空就敢大搖大擺走到你地盤上的人?”

  顧遠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煙,倚在靠背椅上蹺起了大腿。

  柯榮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忽視了的一點:他真的很放鬆。

  那是一種掌控全局,有備無患,帶著居高臨下睥睨感的姿態——而且他始終都是這樣,從來沒變過!

  柯榮牙關咯咯響,半晌終於忍不住霍然起身:“你先放開她!拿女人當擋箭牌算什麼本事?!你他媽還要不要臉,快放開她啊!”

  然而他的怒吼無聲無息消失在空氣里,沒有人動也沒有人出聲。

  顧遠抽了口煙,淡淡道:“方謹呢?”

  柯榮終於意識到,顧遠已經徹徹底底,完完全全掌握了這場交鋒的主動權。

  ——阿娜是他的情婦,也是這麼多年來唯一懷孕的女人。柯榮自己有嚴重的死精症,不論嘗試了多辦法、喝了多少中藥都生不出孩子,阿娜肚子裡這個,那是老天垂憐,可能真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子嗣了。

  他無法冒這個風險,也承受不起失去的代價。

  “……我在G市城郊有一套別墅,地下室里挖了硫酸池,遲婉如問我借了鑰匙。”柯榮終於發出嘶啞的聲音:“她想讓方謹簽同意書,然後……”

  顧遠在聽到硫酸池三個字的時候幾乎失態,但立刻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地址呢?”

  柯榮報了個地址,回頭瞪了手下一眼,手下趕緊奉上一串鑰匙。

  “這是別墅大門和後院的鑰匙。”柯榮咬牙道:“現在你可以放開阿娜了吧?”

  顧遠接過鑰匙,重重把菸頭在桌面摁熄。緊接著他連一秒鐘都沒耽誤,起身就向外走去。

  柯榮怒道:“喂!——”

  “把她扶到沙發上看著,別真弄出人命。”顧遠頭也不回吩咐手下:“封住這間大廳不准任何人進出,也不准打電話。誰敢有異動,今天就讓柯榮這輩子徹底絕後,清楚了?”

  手下朗聲道:“是!”

  顧遠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顧家手下在柯榮暴怒的目光里,扶著全身發抖的阿娜到沙發邊坐下,緊接著幾個人站在她周圍,整個大廳頓時陷入了兩方對峙的死寂中。

  ·

  與此同時,G市。

  黑暗,昏沉。

  方謹感覺自己仿佛飄在虛空中,意識朦朦朧朧,全身上下無一處能觸碰到實地。

  ……怎麼,我已經死了嗎?

  但我還沒看到顧遠呢,顧遠說中午會來找我的。

  顧遠找不到我,會不會著急?

  恍惚間一股焦慮攫住了他的心,方謹驟然生出無窮的動力,拼命向前方飄去。

  漸漸周圍黑暗中幻化出無數畫面,去報到第一天顧遠坐在辦公桌後,目光帶著挑剔和不滿,如一頭華麗的野生猛獸般高高在上;喝醒酒湯時滿足而慵懶,拿勺子一口口舀完,還端碗把最後幾滴湯水都倒進嘴巴里;坐在邁巴赫的駕駛座上偏過頭,挑眉微微一笑,桀驁不馴的面孔如烈酒般醉人……

  無數個顧遠,無數種表情和意態。

  最終所有畫面漸漸淡去,公共墓園中,顧遠孤零零站在自己親手雕刻的墓碑前,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受傷。

  而在更久遠的以前,顧家花園深夜的池塘邊,那個英俊少年站在樹蔭下說:活著不容易,千萬別輕易就放棄了。

  ——不要輕易放棄。

  方謹倏而停住腳步。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白光,溫暖柔和如同情人的芬芳,光芒中顧遠和一個看不清面孔的女子並肩站在一起,兩人手上似乎還抱著嬰兒,相視一笑歲月靜好。

  他們看上去是那麼匹配,猶如一對天生璧人。

  方謹瞳孔微微顫抖,半晌退後一步,又一步。

  他沒叫顧遠,更沒發出任何聲音。就這麼靜靜地,一步步再次退入了無盡的黑暗。

  ·

  嘩啦!

  冷水潑面而來,方謹猛然一個寒顫,終於驚醒了。

  整整好幾秒鐘的時間裡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整個意識恍恍惚惚,就像跟外界蒙了層透明的紗。過了好一會兒,劇痛、冰冷和眩暈從五臟六腑中升起,他這才發現自己被反綁在一張鐵質的椅子上。

  眼前是一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看樣子像是地下室。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霉味,地上到處都是灰塵,頭頂一隻燈泡正發出白慘慘的光。

  一個妝容精緻、衣著華麗的女人站在燈光下,冷冷地看著他:“還記得我是誰嗎?”

  方謹閉上眼睛,腦海一片混亂,許久終於勉強閃現出昏迷前的一幕幕畫面——車禍、醫院、蒙著臉的護士……

  是綁匪製造了車禍,但因為保鏢俱在而不好得手,之後尾隨他們來到醫院,終於趁兵荒馬亂的時候,打鎮靜劑劫持了他。

  “……”方謹抬眼直視那女人,半晌勾了勾唇角:“遲女士,好久不見。”

  那平靜的態度簡直是滴進滾油里的一顆火星,剎那間遲婉如一股火氣騰上頭頂。她哼地一笑,踩著高跟鞋大步走來,抬手就狠狠的一聲——啪!

  方謹臉被打得一偏。

  遲婉如似乎尖聲問了句什麼,但方謹眼前發黑,耳朵里嗡嗡作響,根本一個字都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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