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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珠發紅耳鳴作響,無數槍彈、硝煙、血腥和火光從腦海深處掠過,如同漩渦張開猙獰巨口,將他早已是強弩之末的心志都徹底吞沒。

  顧名宗卻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胸口在最後的倒氣中劇烈起伏,喉嚨發出拉風箱一般破敗撕裂的聲響,許久才仿佛帶著某種深意一般,喘息著笑道:“……阿謹……你流血了……”

  他緩緩抬起手,似乎想拭去方謹鼻腔中湧出的鮮血;然而就在此時,方謹握著刀柄的手猝然用力!

  那破釜沉舟的一刺甚至讓刀尖徹底穿過腹腔,重重釘在了地上!

  噗呲一聲血肉脆響,顧名宗嘴裡瞬間噴湧出大股血沫,緊接著頭無力地向後一仰。

  他的手頓時摔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重重的、久久迴蕩的聲響。

  ——他死了。

  這個頂著別人的名字、別人的身份足足過了二十多年的男人,這個陰影般橫貫在所有人生命中不可磨滅的男人,終於在陰灰穹宇、海面之上,永遠停止了最後的呼吸。

  方謹全身大幅度戰慄,他似乎想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因為劇烈抽氣而咯咯作響。那模樣實在是太可怕了,阿肯甚至以為他下一刻有可能會虛脫,然而剛衝過來就只見方謹抬起手,阻止了他,緊接著踉蹌站了起來。

  他滿是猩紅的手上抓著那把刀,鮮血順著刀鋒,啪嗒落在了地上。

  “……你錯了,顧總。”

  “我會成為和你不一樣的人,這世上沒有任何金錢、權勢、地位或生死能改變這一點……”

  方謹劇烈顫抖喘息,抬手用力抹去鼻腔下的血,然而那通紅的眼角沒有一滴淚。

  ——連一滴淚水都沒有,乾澀得可怕。

  “即使很快就要死,我也會以和你完全不同的身份,帶著與你毫無類似的靈魂,獨自一人走向那個世界……”

  “……我會對自己證明到生命的終點。”

  直升機掠過海面,在陰沉的天空下飛向大陸。

  遠處G市高樓聳立,車流如龍,正如深淵般靜靜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一切。

  第42章 恭請光臨,訂婚大喜

  兩個月後,G市。

  方謹坐在花園裡,翻開一張港島報紙,頭條便是醒目的黑體大字:“柯家繼承再起風波,高層擁立外姓孫輩。前狼後虎環伺,柯榮將如何應對?”

  新聞本身倒沒什麼新鮮內容,就是最近幾天炒得紛紛揚揚的豪門繼承狗血大戲。柯文龍在大海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受重傷的柯榮卻被保鏢拼死救回了香港;正迫不及待要繼承萬貫家產,柯家一眾支系長輩卻紛紛出面,支持柯文龍的外孫顧遠改換姓氏,掌權財團產業,繼承柯家香火。

  柯榮與顧遠已近水火不容,這下這如何能肯?立刻便聯合各方勢力展開了全面反擊。

  這幾天柯家高層紛紛站隊,股價波動不止,報紙上大料小料一個個炸彈般爆出,半個港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件事上。

  在這篇報導中港媒進一步指出,身為大陸南方豪門財閥繼承人的顧遠,竟然淪落到需要改名換姓繼承外家,原因乃是和親生父親爭權失敗,以至於被迫出走。這個觀點得到了希望顧遠回來承繼香火的柯家老人的刻意默認,然而柯榮卻在媒體面前表示此事純屬子虛烏有,顧遠到底是外姓人,長輩們支持顧遠等於將柯氏家業拱手送予顧家,憤怒之情溢於言表。

  方謹的目光從文字上一掠而過,繼而落在大幅配圖上。

  這張照片其實很模糊,隱約可見是深夜醫院門口的大街上,一群記者爭相圍攻,幾個保鏢卻護著中間肩膀上吊著繃帶的年輕人,正大步走向路邊停著的黑色雪佛蘭。

  從照片的角度很難看清年輕人的臉,但燈影和人群的包圍中,那冷峻挺拔的側影,卻像在腦海中反覆描畫過千遍一樣清晰可見。

  方謹合攏報紙,輕輕閉上了眼睛。

  “顧遠到香港之後,立刻通過顧洋聯繫遲家,然後就被送去了醫院。您事先吩咐我們在離港口最近的那家醫院準備血袋,但顧遠的出血量太大,最後還差點不夠用,幸虧是挺過來了。”

  阿肯頓了頓,偷眼瞥向方謹。

  已近深秋季節,花園裡噴泉淙淙,落葉金黃。碎金般暖洋洋的日光灑在方謹身上,他的臉卻像白紙般冰冷毫無血色,仿佛被一層真空隔膜包裹著,在這風和日麗的景色中與世隔絕。

  “……站柯榮那邊的都有哪些人?”

  阿肯想了想,根據這段時間從香港打探回來的情報,報出了幾家公司和財團的名字。

  這幾家裡倒沒什麼有威脅力的對手,方謹聽罷點點頭,說:“那個做電子業的是柯榮姻親家,跟顧家有生意往來……待會你通知幾個智囊來找我商量下,想辦法壓縮他們準備上市的新項目,殺了這隻雞,好歹儆一儆那幫跟柯榮站隊的猴。”

  阿肯點頭問:“還是像上次一樣……”

  “不用給顧遠知道。”

  阿肯心中嘆息,但表面立刻欠身答是。

  方謹起身穿過花園,向顧家大宅走去。

  因為今天在家不用出門的緣故,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羊絨衫,領口露出裡面襯衣好看的白領,修身黑西裝褲顯得雙腿尤其長;這副打扮利落清瘦,又顯得他膚色雪面容年輕,甚至有點像個斯文俊美的大學生。

  在花園中清掃落葉的傭人路過,都立刻讓開一條路,低著頭恭恭敬敬的等他過去。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方謹現在,幾乎就是這座莊園的主人。

  從海面上回來後,方謹帶著僱傭兵回到顧家,以顧名宗受傷為名封鎖了整棟大宅,同時請那位在遊輪上冒充顧遠、直升機上假扮顧遠生父的越南人過來,將顧遠生父改頭換面成了跟顧名宗更為相似的模樣。

  隨即他集齊所有安保密碼、保險庫鑰匙,安排會見了所有顧家財團高層,以顧名宗受傷需要靜養為由將權力分散下去,同時出示了有著顧名宗親筆簽名的,將自己指定為集團總公司副總的任命書。

  這一切動作堪稱雷厲風行,很多顧家支系都沒反應過來,財團高層的權力重組就已經塵埃落定。

  之後阿肯擔心事情不會這麼輕易結束,但很快他發現,來自四面八方的反對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大,甚至都沒有柯家繼承風波的十分之一那麼動盪;似乎在顧家高層里,大部分人都能接受方謹上台掌權,充當顧名宗養傷期間的話事人的角色。

  “我以前也這麼管過幾次事,”對此方謹這麼簡短地跟他解釋,“只是這次時間會比較長。”

  那次之後方謹問他願不願意結束浪蕩不定的僱傭兵生活,來顧家充當他的親信及安保;阿肯思索良久後同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這個二十多歲、削瘦病弱的年輕人產生那麼大的敬服。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個人冒著大雨從屋外走來,全身黑衣、膚色被雨水浸得透明,咣當一聲把密碼箱重重摔在桌上說:“一千萬,幫我殺兩個人。”——當時阿肯看著他,心裡只覺得這是哪來的美人,就這麼面無表情走到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僱傭兵老窩裡來,不怕被人按倒輪了?

  但時隔短短數月,他再站在這個年輕人面前的時候,從本能中就想對他彎下腰,畢恭畢敬、心悅誠服地稱呼他一聲:“老闆。”

  ·

  方謹走上台階,穿過大宅客廳,管家正垂手站在樓梯口等著,見他過來便欠了欠身,低聲道:“方副總,您預約的趙醫生已經到了,正在樓上給季先生做檢查……”

  所謂季先生便是顧遠生父,他現在渾渾噩噩的什麼都忘了,只有叫他季叔或老季才有能所反應,因此知道內情的老管家便以季先生來稱呼他。

  方謹腳步不停,嘴裡只嗯了一聲,順著樓梯上到二樓主臥。推門果然只見一個面相儒雅和藹的醫生正從沙發上站起來,一邊和傭人道謝一邊收起醫療箱,看樣子是檢查剛結束,而邊上有個看護正一勺勺往顧遠生父嘴裡餵藥湯。

  “啊,方副總!”醫生見方謹進來,立刻迎上前:“我正要想就檢查結果的事跟您商量,沒想到您這就……”

  話音未落,突然顧父望見方謹,乖乖吞咽的動作頓時一停。

  看護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突然發出悽厲的嚎叫,手舞足蹈站起來,嘩啦一聲撞翻了盛著藥湯的端盤!

  湯碗咣當落地,所有人都驚了,等反應過來便立刻衝上去安撫阻攔。兩個看護一人一邊才勉強架住激動掙扎的顧父,傭人又趕緊推來輪椅,幾個人費半天勁才強行把顧父按倒在輪椅里;管家慌慌張張上前親自收拾滿地碎片,混亂中趙醫生為難道:“方副總,您看……”

  “不好意思,是我打擾你們了。”方謹退出門外,態度和緩禮貌:“——您請儘管治療,我在樓下客廳等著。”

  顧父這次發病倉促猛烈,大概頗花了點時間才平靜下來,完全收拾好都已經是半小時以後了。趙醫生在管家的帶領下急匆匆下樓來到客廳,一見方謹立刻陪笑道:“不好意思,耽誤久了一點,打了一針鎮靜劑才……”

  方謹坐在扶手沙發上,放下文件道:“我明白。”

  他說話不多,但每個發音都清晰簡潔,帶著上位者那種平靜緩和卻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也確實是明白的。

  自從把顧遠生父帶回顧家後方謹就發現,只要在周圍傭人不那麼多的情況下,每次自己一出現,顧父都會情緒激動、攻擊欲極強,有時還會大聲嘶吼一些“別殺我”、“不許動”之類的話,有一次甚至清晰叫出了方孝和的名字。

  也許是方孝和給他帶來的刺激非常深,甚至多年後看到與之相似的方謹,都能勾出這麼狂躁的情緒來。

  趙醫生不明就裡,上前殷勤地和方謹握了握手:“幸會幸會,方副總,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今天給患者做了些基本檢查,這是一些初步結論……”

  他從公文包里抽出檢驗報告來雙手奉上,方謹接過來,隨意看了眼那滿紙密密麻麻的專業術語,反手輕輕壓在茶几玻璃上:“您說,我聽著。”

  趙醫生也知道像方謹這樣的人,絕不會像平常病人家屬那樣,有耐心去跟醫生逐字詢問分析那些專業名詞。所幸他早有準備,立刻便不慌不忙道:“是這樣的——我檢查後發現,季先生的精神狀況非常混亂,是因為被長期壓抑後受到驚嚇刺激,在精神初步出現問題時,又沒有得到良好的疏通治療,相反常年被人用對付狂躁症患者的束縛帶綁住,因此在多方面消極作用下才造成了現在的結果。”

  方謹眼梢微微一跳。

  “對於這樣的患者,一般我們都建議保守治療。” 趙醫生嘆了口氣,遺憾道:“儘管治癒的可能性可說是微乎其微,但如果以舒緩的方式,日積月累慢慢對患者予以正面影響,還是有希望保持不再惡化的……”

  這意思就是治不好,儘量養著吧,下半輩子最好也就這樣了。

  方謹臉色沉鬱,“還有任何能稍微恢復清醒的可能嗎?”

  “也不是完全沒有吧,只是極其微小。”趙醫生笑道:“而且那真需要長年累月的積極影響,照顧的人必須極其耐心、細緻,確保不讓病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刺激,實際操作上的難度非常大……”

  顧父在初步出現精神分裂症狀時,柯家的人應該沒怎麼管他,柯文龍也懶得過問,那幾個看守便問療養院要了專門對付狂躁病人的輪椅,然後用束縛帶把他手腳綁在了上面。

  這樣雖然能確保他不在發病時傷到自己,但長期下來對病人的負面作用肯定更大,顧父的神智便在長年累月的壓抑和狂躁中越發扭曲了,以致到了今天不可收拾的地步。

  沉疴良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事情。

  方謹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睫。

  他原本打算如果顧父神智稍微好轉,就將一切和盤托出,然後破釜沉舟叫顧遠回來父子相認,讓二十多年來的一切都曝光於天下;此後顧遠怎麼處理他,是殺是剮還是拖出去鞭屍,方謹也都無所謂了。

  他從最開始,就不覺得自己白血病被治癒的希望很大。

  而人一旦連死亡都置之度外了,身後罵名再大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但目前這個情況,跟他預計的又有所不同。

  顧父根本神智無知,這世上還知道當年始末的人就只有自己了。他總不能把顧遠找來,指著一個只會嘶吼掙扎的精神病人說這才是你爸,你叫了二十多年父親的那個其實是假的;真正的遺囑上你連名字都沒有,所以你現在要拿下柯家的力量,我再配合你把顧家江山拱手送上……

  換成任何正常人,能相信一個字才怪。

  方謹幾乎無聲地嘆了口氣,但那細微的情緒外露轉瞬也就消失了,抬頭時他又恢復成了那個冷靜自持、滴水不漏、風度禮儀讓人找不出一絲不妥的方副總:“既然這樣,我會吩咐底下人照做的,今天麻煩趙醫生了。從今以後每周請過來檢查兩次,隨時把病人的精神情況匯報給我,另外關於這次診斷的保密合同我周一會讓人送到貴府上。”

  這也是精神科醫生在上流社會出診的慣例了,趙醫生識趣起身,一邊和方謹握手一邊連聲道:“沒什麼麻煩的,不敢當、不敢當!”

  ·

  兩人又寒暄幾句,方謹便親自把醫生送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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