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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小心地進入爛尾樓,爬上漫長的十九層樓梯,來到巴比倫塔頂的荒糙叢中,扒著欄杆偷窺空中花園,果然發現了那個男人。

  誰都不敢說話,像看動物園裡的大猩猩,注視這個即將餓死的人。他看起來好幾天沒吃過東西,骨瘦如柴地躺在牆角,也不發出任何聲音。

  全曼如與章小雪嚇得當場逃跑,梅蘭和程麗君一直追到爛尾樓下,才把她們兩個叫回來。四個女人商量半天,全曼如沒有絲毫主意,章小雪則主張趕快報警,程麗君堅決反對,認為這會給自己帶來更大麻煩——對啊,她們怎麼會發現這個秘密的?是否與鐘點工麻紅梅的死有關?程麗君還對警察說謊了?

  最後,梅蘭提出個方案:扔根繩子下去,放這個男人逃出來,但又看不到她們。

  大家都點頭認可,再次登上巴比倫塔,準備好了堅固的繩子,一頭固定在樓頂,另一頭扔下空中花園,還留下幾千塊現金,作為男人逃跑後的生活費。

  當她們回到地面不久,有個蓬頭垢面的中年男人,目光呆滯地來到市民廣場公園。周圍許多人在搞聖誕促銷,卻沒有一個上前幫助他,想必把他當作了乞丐。

  男人消失在人群中,梅蘭這輩子再沒見過他。

  十分鐘後,四個女人聚在街對面的星巴克,擦著額頭冷汗:“太刺激了!”

  梅蘭看著窗外的爛尾樓頂:“親愛的,你們不覺得嗎?這座空中監獄,是老天恩賜給我們的禮物。”

  這一天,是“絕望主婦聯盟”成立的日子。

  第六章一具屍體

  崔善逃出空中監獄的第十天。

  如果,林子粹沒有從塔頂逃走的話,應是一具屍體了吧?

  會不會有小直升機給他投送食物?

  她在尋找X。

  雖然,已鎖定對面那棟樓頂,但不確認是哪扇窗戶。何況,根本無從探知X的動機,這個男人為何禁錮了她一百二十天?最後又為何救出自己?

  幾天前,睡在酒店商務套房的大床上,她開始整夜流血。

  流產後的第一次正常月經嗎?真的很難受,似乎要把幾個月遲來的血全部流干,想起中學時媽媽常給她吃的炒肝。

  崔善端著一台望遠鏡,新買的黑色迷你型,凝視窗外的市民廣場公園。冬日陽光格外溫暖,灑在的枯黃糙坪上,讓人滋生曬太陽的欲望。

  出門前,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雖然,這些天狂吃各種美食或垃圾食品,但她在日夜不停地流血,依然消瘦而蒼白。必須化個妝,幾個月沒擦過唇膏與粉底,看起來略不自然,尤其難以掩飾青色的眼圈。昨天把頭髮剪短一半,修整齊的指甲塗成粉色。戴上大墨鏡,換了件黑色短風衣,質地不錯。裹起咖啡色圍巾。下身是條灰色西褲,配一雙黑高跟鞋。脖子上還掛著望遠鏡,很有復古范兒。

  午後,崔善走入市民廣場公園,從路邊小販手裡買了包鴨脖子。大學時代,她常在學校門口吃這個,要最辣的那種,搞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感覺慡得不得了。

  她坐在X經常坐的長椅上,托著下巴仰望巴比倫塔。宛如《星球大戰》的宇宙飛船,給人壓倒性的視覺。周圍無數三十層以上高樓,卻不如這暴露著鋼筋的爛尾樓感覺高大。

  為確保張小巧的護照是安全的,必須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索多瑪共和國”。

  前天新買了一台智慧型手機上網搜索。至於林子粹的兩台手機,包括鑲嵌著“LZCS”的限量定製款,都被她半夜扔進了蘇州河,以免警方偵測到信號源。

  雖然,在世界地圖上幾乎找不到,但索多瑪是個主權國家,更不是索馬利亞。幾年前,索多瑪共和國剛加入聯合國——位於南太平洋的索多瑪群島,由十九個島嶼組成,面積三十平方公里,相當於中國的澳門。1778年,一艘英國軍艦發生叛亂,幾名水手跟一群玻里尼西亞少女駛抵這片無人島。他們隨身攜帶一本《聖經》,便以《舊約》中索多瑪城的故事,命名了這座天涯海角的伊甸園。直到1900年,文明世界的人們重新登島,這些歐洲與玻里尼西亞的混血兒,仍然過著古代的生活。目前,索多瑪共和國人口不超過一千,但向全球發出了二十萬張護照,每張定價兩萬美元。

  這張護照正插在崔善的風衣內袋裡。

  數分鐘後,一輛黑色輕型摩托停在路邊,后座放著兩箱行李。騎手是個年輕男子,摘下頭盔看著巴比倫塔頂,走進市民廣場公園。

  他穿著黑外套,背著雙肩包,坐到最熟悉的長椅另一端。太陽將椅背曬得溫熱,坐著愜意而舒服,何況一個漂亮女子在身邊,距離他的肩膀不過五厘米。

  氣溫回暖了十幾度,難得沒有風的冬日午後,再加上疲倦沒有恢復,很容易讓人們吃飽後產生睡意。

  崔善剛剛睡著。

  她的雙目微合,縮在長椅一側,手裡有包吃剩下的鴨脖。太陽光暖洋洋的,像層白色油漆,抹在分外消瘦的臉龐。經過長期禁閉與飢餓的皮膚,近乎透明地露出幾根紫色的毛細血管。

  但是,只要附近的小孩踢過來個足球,就會把她驚醒。

  看到她掛在胸前的望遠鏡,男人的嘴角第一次微笑。他抱著摩托頭盔,摘下厚厚的眼鏡片,靠近她的臉。這是他離她最近的一次,可以聞到她頭髮間的味道,鼻孔呼出的氣息——他只是想看清她眼皮上的某粒小痣。

  在同一張長椅,這個姿勢停留了半分鐘,卻始終未觸碰到她。

  唯有崔善剛嚼過的薄荷糖味,隨著均勻的呼吸,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鼻孔。年輕男人倒出兩片白色藥丸,塞進他自己的嘴巴,稍稍喘了口氣。

  同時,他的右手,正從褲兜里掏出什麼東西來……

  崔善醒來之前,仿佛看到了什麼。

  清澈的,乾淨的,一塵不染的,男人的眼睛。

  害怕自己一覺醒來,又回到空中監獄,剛睜開眼面對荒蕪天空的時刻,而成功越獄逃脫的這些日子,不過是太渴望自由而產生的妄想和幻覺。

  當她被路邊的輕摩引擎聲驚醒,那雙眼睛卻消失不見。

  只看到寒冷的微微發藍的天空,黑色骨骸般突兀的爛尾樓頂,還有一群劃破天際線的灰色鴿子——崔善吃掉過其中的某個同伴。

  怎麼睡著了?就在這張木頭長椅上,鋪滿陽光的廣場公園,眼前一大片糙坪,只有幾隻麻雀在啄食。太危險了!睡著後著涼倒無所謂,反正這一百二十天來,她已能在任何惡劣環境中生存,只怕被偷掉手機錢包,或被色狼乘機揩油。

  上下檢查一番,風衣紐扣系得很牢,圍巾也沒被解開,口袋裡的東西還在——不對!是多了什麼。

  兩把鑰匙。

  崔善的風衣口袋裡頭,多出兩把完全陌生的鑰匙。

  其中,稍大些的鑰匙柄上,貼著張小紙條,寫著數字“3001”。

  還有把鑰匙略微小些,標記著“12”。

  是誰趁她不小心睡著的片刻,把這串鑰匙塞入口袋的?驚恐地向四周張望,只見街上川流不息的車輛。

  她把鑰匙放到鼻子前,殘留男人手心的汗味。

  X——是你嗎?

  再度仰望天空,瞄準高架對面的某棟住宅樓,當她被關在空中花園,每天都能看到頂層的幾扇窗戶。

  3001?

  鑰匙上的數字,不就是三十層一單元?偷窺者X所在的窗戶嗎?

  崔善抱起剩下的半包鴨脖,離開市民廣場公園。她踩碎滿地落葉,從南北高架下的天橋過馬路,繞過橫躺著睡覺的老乞丐,差點打翻他收錢的小盆。

  街邊掛著住宅小區的牌子:兩河花園。

  讀高中時受到容老師的影響,崔善的世界歷史學得不錯,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根據對面巴比倫塔的兩河流域起的名字嗎?

  她找到七號樓,因為緊靠南北高架,受到噪音影響,是整個小區位置最差的。午後的電梯很空,樓宇GG上塗滿髒話與女人QQ號,崔善撳下頂樓三十層的按鈕。隨著電梯逐漸高升,她開始想像X的臉。

  三十層到了,只有一個單元,門上印著“3001”。

  沒按門鈴,直接插入大鑰匙。果然打開房門,眼前是條長走道,兩邊隔著簡易牆板,緊閉好幾扇小門。有樓梯通往二層,原來是複式的房子,樓下就有七個房間。廚房響著微波爐的轉動聲。不知哪裡傳出《甄嬛傳》的對白。有個年輕女孩等在衛生間門口,穿著粉色睡裙黑著眼圈,冷得不斷哆嗦,敲門問廁所用好了沒有。她毫不介意崔善的出現,只當作某個新鄰居。

  這是一套群租房,也不是沒住過這種房子,崔善看了看小鑰匙上的“12”,踩上吱吱呀呀的狹窄樓梯。

  二樓的最深處,看到門上的“12”,不曉得X在屋裡嗎?

  小鑰匙上的六枚齒牙,被她緊緊捏在手心,鋸子似的來回撕咬,幾乎要磨出血來,直到隔壁傳來刺耳的叫聲,好像是對失業的小情侶在吵架。

  終於,崔善將小鑰匙塞入鎖孔,門後安靜得宛如墳墓,手指才微微用力,轉動著打開門鎖。

  X的家。

  十來個平方米,朝東的落地窗正對天空,一覽無遺地俯瞰巴比倫塔。

  當崔善轉回頭來,卻看到了牆上的自己。

  整堵牆,從天花板到地面,幾乎貼滿了一個女人的照片……

  從五六歲小丫頭的黑白照,到戴著紅領巾的集體照,還有三口之家的全家福——她的爸爸是個英俊男子,媽媽亦曾是個美人,穿的衣服也很體面,而她同時繼承了父母的容貌。崔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當她是個羞澀少女,穿著不知什麼初中的校服。崔善久久凝視這張照片,手指觸摸自己十四歲的臉頰,就像X在望遠鏡里想像她的皮膚溫度。

  她有過一個英文名字,大學英文課上起的,但很少有人記住,後來幾乎沒再用過——Odette。這行字母貼在X的床頭,跟著三個中國字:奧黛特。

  好奇地翻開紙條背面,還有一行漢字與洋文——

  Odette=奧黛特=Одета=奧傑塔

  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牆上除了她的各種照片,比如跟高中班主任的合影、大學寢室的閨蜜私房照、辦公室戀情里秘密傳遞的巧克力……還有雪片般的複印件或掃描件:高考成績單、讀書時獲得過的獎狀、在高級會所留下的報名資料、淘寶和京東上的交易記錄、去醫院檢查的臨時病歷卡、早已刪除但被別人保留的微博截圖……

  最近幾張照片是手機自拍——她穿著臃腫的旅行服,背景是藍天白雲下的洱海,三座白塔修長地矗立在身後。還有兩張是在麗江的酒吧,標註著拍攝時間:今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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