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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西院靜得可怕。

  豆苗兒雙眼通紅守在福寶床榻前,不懂好好的孩子出門前都活蹦亂跳,回來時為何卻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他身上沒有明顯外傷,只手背與臉頰被劃傷了幾道口子,並不嚴重。

  中午諸葛大夫與城內喬大夫相繼來看診,都道沒有大礙,說起暈倒的原因,只推斷氣血不足或是疲憊過度所致。豆苗兒聽著忐忑不安,但若連大夫的話都不可信,她又能相信誰?緊緊握住福寶小手,豆苗兒含淚一動不動,她雙眼直直盯著他臉頰,生怕錯過他任何一個將要醒轉的神情。

  “趙夫人。”須臾,沈慕春端著雞湯進房,垂頭向她道歉,“對不起,是我沒看顧好福寶,你罵我吧!”

  “經過我都已經知道,不能怪你。”豆苗兒憔悴地看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福寶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他平常不是任性的孩子,難道當時發生了什麼?”

  將雞湯擱在桌上,沈慕春皺眉:“我本以為是兔子跑丟,福寶去追,可後來他卻鑽入了茂密雜草地,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找什麼還是在追什麼。”

  頷首,豆苗兒眼中又忍不住沁出濕潤,她哽咽道:“嗯,謝謝,你先回去歇著吧!”

  “我……這湯……”欲言又止,知她定沒有胃口,沈慕春瞄了眼榻上毫無反應的福寶,擔憂地退了出去。

  天色漸暗,院子裡燈籠亮起。

  豆苗兒備受煎熬,短短半日,卻如半年,心力交瘁。

  “爹……”

  細弱嗓音驀地落在耳邊,豆苗兒以為自己聽錯,直至看見福寶小臉痛苦地擰成一團,她才意識到,福寶將醒了。

  “福寶,福寶。”豆苗兒緊張地摸摸他額頭,他小嘴翕合,模糊不清的又叫了幾聲“爹”,然後猛地驚醒,睜開清澈的圓眸,“爹……”

  “福寶。”豆苗兒俯身半抱住他,急道,“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娘。”緩了一瞬,他用力捉住她手,眼睛倏地睜大,激動焦切又委屈道,“娘,爹是不是走了?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豆苗兒愣住:“……什麼……什么爹?”將他摟在懷裡,用手輕輕拍他脊背,豆苗兒柔聲道,“別怕,福寶是不是做噩夢了?”

  拼命搖頭,福寶掙扎著鑽出她懷抱,作勢要下床,言辭信誓旦旦:“娘,福寶真的看見爹了,他手上有月牙兒,和您雕刻的‘爹’一模一樣,早上他要乘馬車離開,福寶著急,就去追,可是沒有追上。”眼眶含淚地晃了晃豆苗兒手,“娘,爹是回來給福寶過生辰的嗎?可是為什麼他不見福寶就要走?或者他是不是偷偷看一眼福寶,不喜歡,所以就不要了?”

  他眼淚一顆顆像滴在她心口,每一滴都如一把鋒利的刀。

  怔在原地,豆苗兒張了張嘴,對上他悲戚傷心的眼睛,她艱難安撫他:“怎麼可能?沒有人會不喜歡福寶。”

  “那為什么爹要走?”哽咽地用力攥著她手,福寶雙眼通紅,“娘,我們去找爹好不好?他肯定還沒走遠,我們……”

  “福寶。”攔抱住他,豆苗兒精疲力竭地蹲下身子,嗓音嘶啞,“乖,你聽娘說,他不是你爹,他只是從京城過來找曹老先生的陸大人。娘不是和你講過,幾年前揚州遇襲,爹很有可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嗎?不然……他不會到現在還不來找我們。”

  “也許爹被什麼事情耽誤?”不肯接受她的說法,福寶忍著眼淚較真堅持道,“娘,爹手上有月牙兒,他有的,他就是爹!我帶您去瞧瞧,您看上一眼,就知道了,他是爹啊!”

  “娘已經見過。”直直對上他期冀的目光,豆苗兒指尖用力扣入掌心,生疼,“他不是。”

  “不,不會的,娘,您看仔細了嗎?我們可以再看一次,就再看一次……”

  捉住他不斷比“一”的小手,豆苗兒垂眸,眼淚不承重地墜:“娘看得很清楚,他真不是。而且福寶……”攬住他軟軟的身子,豆苗兒努力讓他相信,“月牙兒並不能代表他就是你爹,就像這世上很多人眉心都有痣,那位陸大人大概也是從前受了傷,手背才有月牙兒,但他不是你爹,你懂嗎?”

  “可是……”雙手捂住眼睛,淚水順著臉頰汩汩流淌,福寶哽咽著撲入她懷抱,嚎啕大哭起來。

  抱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孩子,豆苗兒陪著他哭。

  半晌,似是累了,動靜漸小。

  把福寶抱上榻,她躺在一旁守著,慢慢哭累了,他便睡著了。

  起身用溫熱面巾給他拭去臉上黏黏的淚痕,豆苗兒盯著他哭得紅腫的眼睛,一時控制不住,全身失力地蹲了下去。

  窗外半月懸空,子時已過,新的一天都開始了。福寶好好的生辰就這樣沒了,難受地抹著眼淚,豆苗兒打心底的疼,她不懂事情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糟糕,但一切都會過去的是嗎?應該都會過去……

  接下來大半月,福寶一直打不起精神,小病不斷,這裡疼那裡痛,整日蔫蔫的。沈慕春姐弟變著花樣兒討他開心,十次里能有二三次成功算是不錯。

  福寶瘦了,豆苗兒更是瘦的厲害。

  大夫請了一撥又送去一撥,托沈大將軍的交情,十月中旬,京城裡很有名望的孫大夫乘船來到揚州替福寶看診,遺憾的是他的結論與先前那幫大夫並無任何不同。

  豆苗兒謝過沈臨邑,開始日日做滋補的膳食給福寶補身子。

  入了冬,天氣生冷。

  豆苗兒日日擔驚受怕,每晚都陪著他睡,夜裡時常驚醒,總要摸摸福寶溫熱的額頭才能安心。

  哪怕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該來的總是會來。

  前些日子下了今年第一場雪,沈家姐弟找福寶出去打雪仗堆雪人,外頭雖冷,但豆苗兒見他稍有興致,便給他穿上厚厚夾襖,又給他塞了個暖爐,讓姐弟兩帶上他去北院玩雪。然而不到兩個時辰,昏倒的福寶被沈慕春哭著匆匆抱了回來……

  從那天開始,噩夢源源不斷,大夫頭疼不已,依舊那番說辭,只道小孩子身嬌體弱要好好照養。豆苗兒幾近絕望,從前在泖河村,她見多了夭折的小孩,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沒了。她偶爾甚至忍不住會想,倘若福寶有個萬一,她也不想活了。

  年底,整個西院愁雲慘霧。

  沈臨邑在此養了三個多月的傷,準備帶兩姐弟回京過年。

  這天清晨,沈臨邑候在下西院,等豆苗兒餵完福寶早飯,上前與她說話。

  “去京城?”

  沈臨邑不忍地看著她尖瘦的下巴,點頭:“我身上傷勢未愈,聖上恩典,請了陳御醫為我看診,年底回去,我將他請來,讓他為福寶瞧瞧。”

  “可以嗎?”豆苗兒眸中生出一簇希望,“御醫是不是都很厲害?他能醫好福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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