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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沒有給兩人菜單。

  江甜坐在旁邊當背景板,陸允信掀開拉罐蓋擱她面前,斟酌問李振:“方便知道您對TAXI的看法嗎?”

  “前景很好。”

  “世光?”

  “目前處境略顯艱難。”

  “所以很冒昧但也確實想問一下,或者說,將來有沒有希望到TAXI,或者合作……”陸允信比江甜更直白。

  江甜椰奶吸了一半。

  李振燙一片毛肚,筷子一松,毛肚不小心滑到鍋底。

  “年輕人有志氣是好事,”他看著陸允信,笑,“但胃口太大就不好了。”

  江甜給陸允信使眼色。

  “有多大胃口,吃多少東西。”陸允信握住了江甜的手。

  李振不言,陸允信不卑不亢與他對視。

  無聲間,李振餘光撇過兩人桌下的手,心裡發笑,面上軟了些:“削職停薪道歉,施茂讓我做到這地步,我一聲不吭,是為什麼?”

  不待兩人回答。

  “我馬上六十了。”

  李振笑說:“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齡就知道,越是臨近退休,越是不想折騰,施茂愛怎麼對我就怎麼對我,半輩子大風大浪過來,老了就想保險,工資,健康,守著兒女結婚成家養貓逗狗頤養天年……”

  說著,他吸吸溜溜吃東西。

  陸允信給江淵發了消息,江淵把陸允信曾經給他的文件解壓傳送。

  陸允信調出來:“您和吳總惦念與魏總的情誼一直留在世光,可這些的前提,是世光囫圇也好,壯大也罷,還是那個世光。”

  店裡沸反盈天,陸允信面不改色把手機推到李振面前:“如果施茂想讓世光改名換姓,甚至徹徹底底……”點到為止。

  李振學通訊出身,世光成立後,也一直把控技術關卡,後來位高,才慢慢交給手下人去做。

  他對奪權不敏-感,不提施茂那些動作,不代表他看不到。

  手機里三條文件,一條是首創大賽細則里明目張胆地吞團隊版權,一條是專審組運作第一名只能是施志,聽到最後一條,施未渝趾高氣昂說哪些管理層是自己叔叔,施茂掌舵,李振眉頭幾不可查蹙一下。

  他把手機和耳機一起還給陸允信,面色恢復如常:“之前收了小姑娘一禮物,說燙火鍋就燙火鍋,不談公事。”

  陸允信但笑不語。

  換了新鍋,上了新菜。

  江甜沒喝酒,陸允信陪著李振少喝點,酒過三巡,李振話多起來。

  他說,太太和小姐妹們約麻將了,他自己一個孤寡老頭不好玩。

  說,之前請的那家人是自己以前從國外挖回來的海龜,辭了職準備移民,自己給他們餞行。

  說,自己命不好,老爸死得早,老媽沒再改嫁,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四兄妹拉扯大。

  他說,自己數學很牛掰,高中參加比賽被陳景潤提過名,他大學想學數學,愛慘了矩陣,他語速極快地說了一大堆英文單詞,然後道,數學不能當飯吃,那時候無線電正流行,為謀生學了通訊。

  剛畢業,他和吳平跟著魏世光在牛家沱駐站,半夜碰上大風大雨黃河發澇,魏世光救過他和老吳兩隻旱鴨子的命。後來在荒山上崴了腳,那時候山上還有狼,也是魏世光自己都跛著腳,一步一步把兩個大學生背下來,五里地,從深夜走到黎明。

  自己老娘生病,是魏世光賣了房子借錢給自己,整整一萬塊。他當時揣著就哭了,要給魏世光跪,魏世光死活扶住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老吳媳婦難產,老吳人生地不熟,也是魏世光借了平板車,三人把老吳媳婦拖到的縣城醫院,晚一步就是一屍兩命。

  世光集團才成立那陣,每個人都忙成陀螺,經費有限,要買儀器要日常開支,飯菜沒油沒水,技術人員營養跟不上。後來有肉了,魏世光手上傳代的表沒了,唯一一套西裝沒了,每次吃飯前大家還沒上桌他就夾了菜去宿舍。

  李振說,大家只當他要午休,老吳無意回寢室才看到,魏世光碗裡只有白飯和紅椒,他就混著紅彤彤的辣椒油扒飯,老吳說不出話,魏世光安慰他,自己去拜了佛要忌葷嘴,辣一辣還能提神醒腦。

  一個大老爺們為什麼去拜佛,李振潤了眼睛:“因為當時我媽從手術台上下來,一天一夜沒能醒。當時我就說,魏世光老了身旁沒人,我坐著輪椅我都要照顧他。”

  可惜魏世光沒有等到老,便過勞走了,一輩子未娶,一輩子慈悲大義。

  臨走前握著他和老吳的手說施茂命不好,說世光,李振能怎麼辦,李振又該怎麼辦。

  李振笑,笑著笑著蓄了濕氣:“我和老吳從來都叫他魏世光,因為世光這兩個字……”

  篳路藍縷,壯懷激烈。

  他們三人曾在荒蕪中對飲,說想成為先驅,想站在跨時代的浪尖,把宇宙拉近,最後卻是一步步順應cháo流中規中矩,成為手機製造業巨頭。三個人,一個黃泉兩隔,一個大洋兩隔,剩他李振自己。

  說不下去。

  事業有成的人喜歡分享自己的過往,李振亦是。

  和旁人分享自己,不知是今晚酒醉人,還是旁邊的年輕人眉宇斂著清霜,眸底隱著柔軟,敞亮,開透,似像夙願得嘗又未得嘗的自己,看到過往。

  李振說了很多。

  世光前,世光後。

  說好玩的事,被坑的事,見多的事。

  最後,罵起了魏世光一輩子都沒逃掉的悲憫。

  “給情義先要有情義,他短命的魏世光怎麼不多留兩年看看施茂有沒有本,做人不能丟本,不能丟本啊!”

  最後的最後,一個快六十的老大爺穿著起球的黑色毛衣,伏在狼藉的串串桌上,痛心疾首,“好男兒當修身,齊家,治國,然後,”他食指鏗鏘敲著桌面,“平天下!”

  “年輕人啊,你修身,齊家,治國,然後,平天下!修身,齊家,治國,然後……”

  站在他如今的位置,出不了聲。

  嚅了嚅唇,處在人群熱霧裡,熱淚盈了滿眶。

  陸允信去結帳時,李振已經不省人事了。

  江甜用李振手機給李太太打電話,李太太電話里說“馬上清一色讓他自己滾回來”,十分鐘後,還是把車開到了串串店門口。

  “這人就想讓我來接他,真是,老娘多久沒打牌了,他就像個三歲小孩嘰嘰歪歪,小輩面前也好意思。”

  待陸允信和服務員艱難把人攙出來,李太太默了好一會兒,把人扶上副駕駛,然後,給陸允信和江甜道謝,驅車離開。

  車內,頂上掛著類似高考倒計時的退休倒計時,李振一把扯下來。

  “你發什麼瘋!”李太太吼他。

  李振望著太太傻笑,笑著笑著哭出聲,哭著哭著想吐。

  黑色奧迪一個方向急甩停住,李振衝到路旁彎腰“哇”一下,李太太給他遞紙給他順背……上一次喝這麼醉,好像還是在魏世光葬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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