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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進去報完地址的一剎那,我整個人才真正放鬆下來。這真是個狼狽得要命的夜晚,好在,丟人的時候沒有圍觀群眾。

  司機被防護欄遮擋得嚴嚴實實,我和花花坐在后座,直接就把他無視了。霓虹燈在車窗上快速划過,色彩斑斕,我看了幾眼覺得困,轉頭再看花花,臭小子低頭擺弄著手機,一會兒拉上滑鎖,一會兒又解開,完全無意義的機械運動。

  “喂,”我拿胳膊肘推了他兩下,“你到底氣完沒,要不要我再買幾個氣球給你吹。”

  花花不理我,繼續鎖機解鎖的死循環。

  有些人生氣的時候不想說話,有些人生氣的時候不想打字,一個道理。

  我拿出哄兒子的耐心,好言好語道:“如果你是氣那幫孫子呢,沒必要,誰讓咱無證經營,按道理是該取締,雖然手法簡單粗暴,但你也把那傢伙揍得不輕吧。如果你是氣我拉你跑呢,那更沒天理了,七八個壯漢,你還真打算一個單挑一群啊,而且打不過是小事,真逮回去不罰你個傾家蕩產才怪,你當他們都靠什麼創收。”

  滑開的鎖再沒關上,簡訊面板被打開,方塊字隨著輕點字母的指尖一個個蹦出來:我沒氣他們,犯不上,也沒氣你。

  我暈乎了:“那你跟誰置氣呢?”

  我自己。

  我盯著這三個字思索半天,豁然開朗,便很豪慡地拍拍他肩膀:“安啦,哥沒指望你在逃命的當口還能兼顧炭爐和肉串兒,沒搶救出來就沒搶救出來唄,多大點事兒。”

  花花靜靜地看著我,很久,很久。

  ——如果那個時候他已經學會了用六個句號代表無語,我想他會毫不猶豫送我滿屏幕。

  之後的時間裡我倆再沒交談,花花好像有心事,一直看著窗外,想得入神。我則是因為太累了,哈欠連連,也沒力氣再話嘮。只是一閉上眼睛,花花說過的話忽然就在腦海里浮現了,而且不光有文字,還有聲音。這情況並不是第一次出現,有時候我跟小瘋子掐完架,他的長篇大論也能在我腦袋裡盤旋很久。只不過小瘋子的聲音是真實的,而花花的聲音是從我大腦虛無的土壤里升騰出來的,我沒辦法形容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聲音,反正在我自創的精神世界裡,這個聲音就是花花的,很舒服,很貼合。

  疼嗎?

  我沒氣他們,犯不上……

  犯不上三個字讓我產生出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好像說話的這個人不是花花,起碼不是那個會因為你給他撥菜就鬧彆扭的傢伙。在他最後一年的監獄時光里發生了哪些事情我不清楚,因為我在外面忙得暈頭轉向,所以現在回頭看看這一年,短得就像一天,甚至是一個夜晚。然後,某些人一夜長大了。

  這可不太容易適應。

  我被花花攙著一瘸一拐進門的時候,小瘋子正趴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周鋮在上網,看見我倆的狼狽樣兒嚇了一跳。

  “賣羊肉串也能被打劫?”

  “不是打劫,勝似打劫。”我一屁股坐進沙發里,生生把小瘋子給彈醒了。

  “什麼情況?”毛毛愣愣的小瘋子一臉迷茫。

  花花不知什麼時候拿來了醫藥箱,這還是賣家具小瘋子被揍那次之後我倆買的——世道太亂,有備無患。

  ……

  “棉簽兒上的消毒水都要風乾了,你到底擦不擦?”

  因為我說要療傷之後才講原委,於是聽眾們不耐煩了。

  “催個屁!”你當老子不想擦,問題是一想到消毒水蟄傷口那感覺……呃,要不就這麼放著讓它靠大自然的力量自我修復得了。

  正很沒種地糾結著,腳面忽然傳來火辣辣的疼,低頭一看,好麼,花花毫不手軟地拿著棉簽在那兒蹭啊蹭。

  你牛!

  我別開頭,幻想自己是刮骨中的關公,同時開始用“控訴城管暴行”來轉移注意力。等傷口清理完,我也講得差不多了。

  “看來學校門口你倆是再去不成了。”小瘋子打個哈欠,一臉惋惜。

  我白他一眼:“是這個學校門口。”

  “我覺著他說得沒錯,”周鋮推了推眼鏡,居然附和起容愷,“這個學校門口有城管,別的就一樣,只是時候早晚的問題。”

  “那怎麼辦?”我不太樂意,這就向命運低頭了?“我冰箱裡還有二百塊錢的肉呢!”

  “……放心,凍著呢一時半會兒壞不了。”

  “然後呢?我和花花家裡蹲?”

  “咱們弄個店面吧。”

  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直到對上周鋮那張正經的臉。

  “怎麼可……”

  “沒什麼不可能的。學校門口生意再好,也就是高中生,不能喝酒,沒其他消費,與其這樣,莫不如弄個簡單點兒的店面,不用裝修多好,地段對就成,主營燒烤,還可以做點兒小菜,現在天還沒涼下來,晚上可以大排檔。”

  “可是這樣一來城管再上門,想跑都沒處跑了。”

  “……你就不能先把證件都辦齊了?!”

  周鋮的構想說實在的,挺誘人。做買賣也好,打工也好,沒人喜歡風餐露宿,有個小店面,想想都舒服。但租店面得要錢,辦各種手續也要錢,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需要多少,可現在把我們四個人手裡的錢全加起來,也就兩萬出頭兒。

  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這破事兒折磨我一宿,睡著了夢裡還都是五顏六色的鈔票。

  周鋮是個行動派,按照他的說法,有錢沒錢,先去摸摸市場,起碼知道租一個鋪子下來要多少,我們還差多少,也好及時調整方案。於是接下來幾天,我倆馬不停蹄地在各商業區轉悠,尤其是步行街周邊,更是重點勘查對象。小瘋子和花花看家,前者是懶得動彈,後者是不合適——看地段聊意向砍價格,沒一個是花花強項。

  一個星期下來,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我有點兒煩躁,周鋮則勸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問題是我不想吃熱豆腐,大中午的頂著烈日,我只想吃冷麵。

  然後周鋮很有風度的同意了。

  然後我們就在路邊冷麵店裡遇上了金大福。

  如果事先知道要碰上大金子,我還會嚷著來吃冷麵麼?我不知道。不過因為周鋮看起來沒那麼在乎,很平靜的樣子,所以我也就跟著平靜了,還主動上去拼了桌。

  “你怎麼在這兒?”

  “我在這附近工作。你們呢?”

  “哦,我們來找店面。”

  話題就這樣展開了,在服務員把冷麵端上來之前,我已經把這幾個月來的奮鬥經過給大金子全方位立體式地進行了介紹。

  天地良心,不是我想話嘮,而是某人話出奇的少。

  金大福也發現了,所以等我說完,特意看向周鋮,問:“你呢,最近怎麼樣。”

  我識相地閉嘴,偷偷去瞄,只見周鋮話少歸話少,卻沒有半點不自然,聽見對方問,便大大方方地回應:“挺好的,你也知道馮一路,恨不能把眼皮子底下的人都照顧到。”

  好吧帥哥,我當你在誇我。

  金大福鍥而不捨:“以後打算怎麼辦?一直開飯店?”

  周鋮樂了,雖然很淺:“這還沒起步呢,誰知道以後。”

  金大福沉默下來。

  服務員把三碗冷麵分兩次端上來,我清清楚楚看見碗裡的湯沒過了她的拇指。

  “來來來,快點兒吃吧。”我裝作很熱絡地招呼各方,然後拿起筷子身先士卒。

  吃到第三口的時候,我聽見金大福小心翼翼的語氣:“我想和你單獨說說話。”

  我埋著頭,繼續吃。

  “出去說吧。”周鋮的聲音很淡,淡到聽不出任何情緒。

  後來兩個人聊了什麼我不清楚,只知道周鋮一個人回來了,而那三碗冷麵,最終有兩碗是我消滅的,有一碗原封不動地撤了下去。

  忍了一下午,我提都沒提這茬兒,直到晚上回家路上,再憋不住,問了。

  “沒說什麼,”路燈下,周鋮輕輕聳了聳肩,“就一句話,好好過日子……我和他共勉。”

  第62章

  遇見大金子的事情我沒跟任何人說,並不是周鋮特別囑咐,相反,我總覺得他並不介意我跟容愷花花甚至是小區居委會大媽反映這件事,他強悍的神經足以屏蔽外部一切微妙的反饋。但我還是沒說,難得的,閉緊了嘴。這並不需要多麼痛苦的自我約束,因為我發現,對於這件事我根本沒什麼八卦的隱私,並且打心底希望這一頁趕緊翻過去。

  ——這樣我就不用總不由自主地想起金大福媳婦兒那張絕對算不上有姿色的臉。

  連日來的奔波,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有了成效。

  那是一個坐落在商業區中的住宅樓,說是住宅樓,其實也已經大多做了商用,什麼飯店澡堂洗腳房不一而足。我們相中的是個小門臉,地方不大,但開個小買賣足夠了。而且該門市上面的二樓也是房東的,一個小三居,並且已經打通,跟樓下進進出出特方便。房東是一對老夫婦,兒子在外地工作,現在奔小康了便想把爹媽接過去。老兩口開了半輩子小賣部,經濟頭腦自然不在話下,一盤算,賣房不如出租。

  老兩口是慡快人,給出的月租也算公道,一萬五。重點是我和周鋮還沒講兩句,人家就透了底,一萬二,能行就行,不行拉倒。摸著良心講,我和周鋮都特動心,這個地段,這個環境,這個格局,這個價格,算是我們跑過的裡面性價比最高的。但是轉過身扒拉扒拉算盤,我倆又沒底氣了,一萬二,押三付一就是四萬八,這還不算開店的前提投入。牆都掉皮了你得重刷吧,桌椅板凳你得買新的吧,炊具,炭爐,魚肉蛋菜,什麼地方不得用錢?

  “所以呢?這門市到底租還是不租?”聽我講完,小瘋子坐在電腦前的椅子上,手托腮,一臉悠哉狀地問。

  我翻個白眼:“不是租不租的問題,是怎麼租的問題。”

  周鋮坐在沙發里削梨,慢條斯理的:“我們手上的錢加起來有兩萬二,現在住的這個房子簽的長約,退不掉,所以房租省不出來。”

  “銀行的小額貸款也沒戲,”我嘆口氣,“回來的路上我倆去諮詢了,可以無抵押,但貸款人必須有穩定的工作和經濟收入。”

  花花帶著他的板兒磚加入陣營:你不是有個房產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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