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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們都睡得很晚,明明很累,但人卻特別精神。小瘋子說這叫亢奮,比如剛跟心儀女孩兒表白成功的小伙子,或者剛剛得知自己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大學,都會出現這症狀。周鋮躺在沙發上抽了一根煙,然後笑著說,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會有賣羊肉串的一天。我說你想不到的多著呢,還有小心菸灰,別燒了我那珍貴的床單。

  自從周鋮搬來,我就一直注意著房子的事兒。現在仨人擠一居室還能湊合,可回頭花花再出來,就太擠了,而且說實話,我希望花花出獄之後看見的是欣欣向榮的十七號,而不是擠在搖搖欲墜的老樓里,仿佛傳銷窩點。

  房屋中介滿街跑,但性價比高的房子真心很少。能容納四個人的房子,優質的有,全部精裝修,拎包即住,地段最次的也兩千五往上走;便宜的也有,純正毛坯房,粗糙的水泥牆面和水泥地,讓人站在裡面都覺得渾身難受,像被砂紙磨一樣。找個房子當倉庫不難,可想找個家,卻好比大海撈針。

  隨著羊肉串慢慢步入正軌,周鋮白天就不隨我們出攤兒了,而是滿城的看房。因為距離花花出獄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的急切都寫在了臉上,恨不能弄塊兒地皮自己蓋樓,保不齊都比租房有效率。結果周鋮果真沒讓我失望,才四五天的光景,愣是弄了好幾套備選,效率簡直是我的十萬八千倍,後來我們經過投票表決,一致相中了位於七中附近的三室一廳,樓是兩千年蓋的,半新不舊,裝修也是當時的風格,但房子收拾得很乾淨,家具電器也齊全,且月租一千五的價格,相當厚道。但厚道有厚道的原因,房主急著用錢,所以要押一付半年。

  七個月,一萬零伍佰,租還是不租,這是個問題。

  “租吧,”周鋮說,“性價比這麼高的,難遇上。”

  “可是這樣我們就得把錢都壓裡面了,”我姑父給我的,蹬車和賣羊肉串賺的,加起來頂多也就這個數,我有些猶豫,“租完房子,連肉都買不起了,還出個屁攤兒。”

  小瘋子破天荒站在周鋮的一邊:“你腦子怎麼不會算帳呢,這樣的房子市場價最少一千八,等於你一個月活活白賺三百,一年白賺三千六,十年就是三萬六還不算通貨膨……”

  “等等,”我不得不打斷他,“十年後咱能不租房子改住自己屋兒了麼……”

  小瘋子挑眉看我,表情在說“反正就這個意思”。

  我去看周鋮,後者給我淡淡一笑。

  好吧,你們都是牛人,你們過完今天不用管明天,那就租,愛誰誰!

  就這樣,我們仨也沒什麼家當的大老爺們兒,拎包住進了新居。然後現實問題就來了,仨人渾身上下七八個兜,合起來就剩下一百來塊錢,而事實上我們房租也只付了整一萬,好說歹說,讓房東把零頭抹掉了。別看就五百塊錢,房東把我們冤得跟孫子似的,整個簽約過程里那嘴就沒停過。我們也理解,對方等著用錢,結果還攤上我們這樣的苦主,換誰誰也鬱悶啊。

  簽約交錢搬家只用了一個下午,收拾和整理屋子用了整個下午,春末的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客廳,讓人暖洋洋的不想動。而我們也確實沒什麼可乾的了,一百來塊錢,眼下別說出攤兒,溫飽都快成問題了,於是一個個橫七豎八,或躺在柔軟的沙發上,或坐在明亮的地板上,秉著破罐破摔的強大心態,偷得浮生半日閒。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哪——”我呈大字型,面朝天棚背抵地板,一聲長嘆。

  人一開始惆悵,就喜歡胡思亂想,比如這要在以前,老子上街隨便撬個車門都能摸來百八十塊的,錢來得不要太容易……

  “要不我回去問我姐借點吧,又不是還不上。”

  周鋮的出聲打斷了我跑偏的思緒,我連忙甩甩頭,然後爬起來認真道:“千萬別。你姐本來就煩你和咱們在一起,這下更讓她找到理由了,哥們兒……哥們兒還想給人民群眾留個好印象呢。”

  周鋮哭笑不得,看了我半晌,點點頭:“嗯,有追求。”

  “要不……”小瘋子從沙發上坐起來,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我上網弄個程序套兩張信用卡來,先轉個三頭二百的,回頭再給還上唄,只要我把簡訊通知截斷,這么小額度不明顯。”

  我扶額,渾身無力。雖然半分鐘之前我也想過撬車門,但畢竟只是想想,懸崖勒馬了,眼前這位倒好,分明是躍躍欲試。

  “信不信我一個大嘴巴子抽你!”

  “……靠!”

  小瘋子徹底噤聲,我很有成就感,對付屢教不改分子,就得這樣。

  一時間屋裡沒人再說話,只剩下明亮的吊燈,靜靜照著整個世界。

  略帶壓抑的安靜持續了幾分鐘,我有點兒扛不住了。反正錢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想破腦袋也沒用:“明天的事兒明天再說把,反正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

  周鋮樂了:“也對,那咱們是不是可以分一下臥室了。”

  小瘋子瞥了眼我的臉色,才試探著插進來一句話:“那個,我能先整一碗泡麵麼……”

  新居的第一夜,總體來說,還算不賴。

  多年在監獄裡養成的習慣,我們都不喜歡太軟的床,而這新居的床恰恰都是很薄很硬實的那種席夢思,雖不至於像木板那樣硌人,但還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我這個晚上睡得挺好,一夜無夢,沒有認床,我估計另外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早上六點,我和周鋮在衛生間相遇。多年的生物鐘調是調不回來了,於是我倆在團結友愛地謙讓半天后,確定了他先刷牙洗臉我先看早間新聞的可行性方案。但是直到七點半我倆把早飯其實就是麵條煮好,小瘋子那屋兒的門都沒開過,我倆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推開門,床上的被子亂成一團,但,人不見了。

  打電話,手機在枕頭旁邊叫得可歡。

  我和周鋮心裡都有數,小瘋子這是出去找來錢道了。說實話,我們不是很擔心小瘋子的安全,因為這人鬼主意巨多,輕易不會吃了虧,可,我們擔心他腦袋一熱又干出什麼來。偌大的一個城市,想找人絕對是大海撈針,所以我和周鋮只能坐在家裡等,還要像祥林嫂一樣,把“安啦,不會有事的”這種沒什麼意義的話,在心裡重複成百上千遍,以圖說服自己。

  傍晚開門聲傳來時,我和周鋮幾乎要從沙發上彈起來。

  “喲,都等著我哪。”小瘋子在玄關連腰都不彎,直接把鞋踩掉,然後一臉得瑟笑容地走過來,手一插兜,套出一沓錢來,“八百塊,怎麼樣,帥吧。”

  我沒功夫看錢,而是死盯著小瘋子臉上的幾塊淤青,有的地方已經腫起來了,看著像剛剛參加完拳擊比賽。

  “跟人打架了?”我沒察覺到自己的聲音開始變冷。

  小瘋子皺起眉頭,似乎因為得瑟出來的鈔票沒得到應有的正面回應,於是不大慡。

  我還有閒心管這個?直接揪著衣領就把人拎起來了:“你他媽腦袋裡裝的都是屎啊!好不容易出來的,你還想回去?!你做事情能不能動動腦子想想後果!就知道錢錢錢,你媽逼吃個兩天苦能死啊!!!”

  小瘋子被我搖暈了,也被我吼怔了,好半天才掙扎著雙腳落地,聲音已然變了調:“我怎麼了我?我大清早辛辛苦苦出去弄錢,你他媽不領情拉倒!誰也沒求著你!靠!你去死吧——”

  小瘋子用力一推,我沒防備,踉蹌著後退好幾步。小瘋子趁機就要往外跑,幸虧周鋮眼疾手快攔住。小瘋子不幹了,又踹又咬的:“你他媽放開我!”

  周鋮不理他,只看我。

  我深吸口氣,努力壓力心裡翻滾的苦澀,然後斬釘截鐵道:“跟我去自首!”

  小瘋子瞪大眼睛,幾乎不可置信:“馮一路你有毛病吧……”

  我再壓不住火兒,一個箭步衝過去把他從周鋮手裡薅出來用力搖:“你才有毛病呢!好不容易出來了你就不能消消停停過日子?就他媽八百塊,你搶來了能怎麼的,咱們就能飛黃騰達?你就那麼想二進宮?大獄沒蹲夠是吧!!!”

  “說他媽去搶劫了!”小瘋子幾乎是紅著眼圈吼出來的,“我在路上讓一車颳了,這是司機賠的錢!”

  第56章

  小瘋子的話讓我愣住,心裡慢慢升騰起些許愧疚,可在這愧疚里,依然有懷疑的種子頑強冒出頭,我不知該信哪個。一個聲音在我左耳邊說,我們必須要懷著善意去揣測別人;一個聲音在我右耳邊說,拜託,那是別人麼,那是小瘋子。

  我下意識去看周鋮,想從向來很有思路的他那裡得到些啟迪,哪知那個沒道義的傢伙居然別開臉,踱步到窗口開始仰望月光,背影在地上模模糊糊升騰起幾個字——我只是個路人。

  你有種!

  丫擺明不準備蹚這攤渾水了,我只好一咬牙,選擇相信天使之音。

  “讓車刮哪兒了?沒傷到骨頭吧?”剛罵完人,我自是不可能瞬間調到慈母模式,於是聲音和語氣聽起來都別彆扭扭。

  小瘋子更是沒什麼好心情,一句“滾蛋”,吐沫星子噴我一臉。

  我是誰啊,能屈能伸的馮大丈夫!一把抹掉臉上的口水,直接湊過去自顧自查看起來。

  小瘋子倒不自在了,緊著往後躲:“哎沒事兒沒事兒……”

  我瞧著小瘋子的表情不太對勁兒,怎麼說呢,就是不自然,與以往他肆無忌憚的光輝形象著實有較大差距。忽然一個念頭閃過,我脫口而出:“你不是碰瓷去了吧?”

  小瘋子當下跳起來,像只被激怒了的豪豬準備跟我決一死戰:“操,我是那種人麼!馮一路你他媽的適可而止!”

  過往的經驗告訴我,敵人越炸毛,說明我距離事實真相的碉堡越近。

  眯起眼睛,我靜靜打量容愷,如果此刻有一面照妖鏡,定會照出我周身飄渺縈繞的氣息,那是我正在釋放的沉默而無言的力量……

  “咳,那個……一開始我真沒想……”

  敵人的囂張氣焰慢慢落下去,開始露出我本良民的無產階級元神。

  “起床之後我看你們都沒醒,就想著自己先出去找找來錢道兒,我一路走一路想,跟警察保證真是正正經經看著綠燈才過馬路的,可是有個彪子闖紅燈,本來我都要躲開了,結果抬頭一看居然是輛寶馬,於是最後關頭我用了點兒小伎倆,反正就看起來颳得挺嚴重的其實沒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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