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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鋮淡淡皺眉:“怎麼回事?”

  “呃,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那就挑個短的吧,”周鋮從不是刨根問底的人,見我不想細說,直接截斷話頭,“我暫時會住在我姐那兒,不過以後怎麼樣誰都不知道,沒準兒會去找你們呢。”

  “那敢情好啊,”我真心道,“熱烈歡迎。”

  周鋮笑了,不同於之前的淡漠,笑紋一路染到眼角:“我知道。”

  說是幾分鐘,就真言簡意賅,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周鋮已經揮別,我連個背影都沒來得及捕捉,只耳邊還留著車胎摩擦地面的噪音餘韻。

  “他姐不喜歡咱倆。”小瘋子很自然的總結,沒有受傷或者不滿等情緒,完全的純客觀。

  “你樂意讓自己家人和蹲過大獄的來往啊。”我挺能理解周鋮姐的,人之常情嘛。

  “切,弄得像她弟沒蹲過似的,”小瘋子打了個哈欠,想是一路徒步走累了,“要我說,咱倆一個偷一個騙頂多擾亂社會秩序,他可是殺人哎,直接破壞安定團結嘛。”

  “嗯,”我很認可,“這話你等下次當面跟周鋮說。”

  小瘋子不滿意地斜眼看我:“你以為我不敢?”

  “不,”溫柔地摸摸圓腦袋,“我只是很期待你的下場。”

  自打周鋮不再對小瘋子無視後,每次小瘋子的挑釁或者刻薄,都會慘澹收場,實在很娛樂圍觀群眾。

  “你還有事兒沒,沒事兒趕緊走啦,監獄大門有什麼好看的!”

  “哈哈,嗯,走著。”

  “笑屁啊!”

  “慢著,書呆子知道我倆住哪兒嗎?靠,這怎麼聯繫啊!”

  “我給他咱倆手機號了。”

  “啊?什麼時候?”

  “等你想起來人類都滅絕了。”

  “……”

  直到年底,我和小瘋子都沒再見過周鋮,只通過幾次電話,知道他沒找什么正經工作,寄居在姐姐家,過著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無所謂好壞,按周鋮的說法,就是找不到感覺。至於他想找什麼感覺,他不說,我們更是無從揣摩。

  過年之前,我又去監獄看了花花,說也巧,正碰上大金子的媳婦兒,等待會面的空閒,我倆聊了幾句。和周鋮姐不同,大金子媳婦兒根本沒把我當外人,不能說熱絡,但話里話外都透著親切友好。她先是問了問我的近況,又感慨了一下生活的不易,接著就講自家兒子怎麼怎麼不省心,才多大啊就會給女生傳紙條了云云。我插不上話,就只能笑著聽,最後女人嘆了句,這男孩兒啊,還得爹管,好賴他爹快熬出來了,日子總會變好的。我愣了下,一瞬間想到周鋮,可很快又甩頭拋開這些,像是為了讓女人定心一般,重重點頭,嗯,會好的。

  “開聯歡會了嗎?”我也不知道為嘛我見到花花會先想到這個問題。

  花花估計也沒想到,怔了好一會兒才點頭。

  “那你演什麼節目啊?”

  花花工工整整幾個大字差點兒閃瞎我的眼:鬥牛士之舞。

  腦海里瞬間出現熱烈奔放的西班牙舞蹈,火烈的紅色裙擺漫天飛揚。我咽了咽口水,特認真地問:“你是跳男步,女步……還是牛?”

  花花原本不太高興的表情在聽見最後一個選項後,多雲轉晴,忍俊不禁,然後飛快寫給我:女步,反串。金大福男步,現在手腳還沒有協調過來。

  我斜瞥一眼正和媳婦兒話家常的男人,無限同情。

  “對了,我給你卡上打了些錢,想吃什麼就買,別虧著自己。”

  花花皺眉,寫:跟你說了我什麼都不缺。

  我不管,花不花是他的事兒,給不給是我的事兒,有錢難買爺樂意!

  “還有不到五個月,不許惹事,但是有人欺負你也不能死扛,”我不放心地囑咐,“我和小瘋子在外面等你,必須給我平平安安出來,聽見沒?”

  花花還糾結在我給他打錢的不慡里,於是這會兒皺著眉頭看了我半天,才不甘不願地點了頭。

  我想敲他腦袋,奈何玻璃太結實,於是只得自我調節,吞納吐息。

  “對了,你好像都沒問過我,為什么小瘋子不回自己家?”

  花花一臉茫然,見我不解,只好寫給我:這有什麼可問的。

  我黑線:“你就不能有點好奇心?!”

  能。花花點頭,隨即寫幾個字拿起來:你現在還運家具?

  我有點窘,畢竟作為大哥沒給老弟樹立個光輝榜樣,怎麼想都挺汗顏,於是說話也失了底氣:“呃……嗯,就是啦。”

  花花卻毫無所覺,特認真地寫:出去以後我幫你。

  心底驀地一暖,好半天,我才沖他笑笑:“有這心就行啦。”

  我是,真想摸摸他的頭。

  轉眼就到了農曆新年,除夕那天我和容愷買了點瓜子花生烤串啤酒,擠在狹小的一居室里看春晚。飯桌只有膝蓋那麼高,所以我倆乾脆鋪了泡沫席地而坐,頗有點圍爐夜談的情調。

  當然也有專門破壞情調的:“這玩意兒一年不如一年。”

  “那就換台唄,遙控器不一直在你手嘛。”我從簽子上撕下一塊兒肉,嚼吧嚼吧,挺香。

  “哪個台都一樣,”容愷灌口啤酒,“沒勁。”

  外頭忽然想起鞭炮聲,也不知道誰家,不當不正的就開始放。

  待鞭炮聲結束,容愷忽然把下巴放到桌子上,眨巴著大眼睛問我:“馮一路,你說人為啥要過年呢?”

  這真是一個哲學意味濃厚的命題,我估摸著要把這個拋給高校教授們能從人文歷史談到自然科學,從民俗談到進化論。

  容愷見我答不上來,愈發失望,索性躺倒在地開始翻滾:“啊,沒勁沒勁沒勁沒勁……”

  我無語,掙扎半天才找回聲音:“那什麼叫有勁你給我形容形容。”

  不想這話正中小瘋子下懷,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露出唯恐天下不亂的賊笑:“比如外星人攻打地球啊,異形襲擊文明都市啊,動物園野獸都跑出來了啊……想想都慡!”

  我懂了,丫就是嫌活得太舒坦!

  “你是不是以為我得說高樓洋房生猛海鮮滿漢全席呢?”死孩子得得瑟瑟爬過來,非常之欠扁的上下抖動眉毛。

  而最欠扁的是,尼瑪他竟然猜對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覺得自己挺落魄的,三十好幾,沒個正經手藝,過年無家可歸,只能喝啤酒吃烤串好不容易買兩袋速凍餃子還是打折的。如果不坐牢會怎麼樣?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找個如果。如果我不坐牢,或許我現在已經家庭美滿,生活幸福。兒子會坐在我的腿上撒嬌,問,爸爸怎麼還不到十二點啊,壓歲錢提前給行不?媳婦兒會弄滿滿一桌子的菜,然後溫柔地催促,老公,洗手去。春晚里說合家歡樂的時候,會感同身受,而非酸澀苦笑。

  “馮一路!還魂啦!”小瘋子很煞風景地打斷我的冥想。

  “幹嘛!”他的大臉就快貼到眼前了,我下意識後傾二十度。

  “合著我剛才說的話你一句沒聽進去啊。”小瘋子很不滿。

  “那你就再說一遍。”反正漫漫長夜無事可做。

  “我說我一同學畢業結婚然後老婆跟人跑路卷光了他所有的錢,後來他二婚了媳婦兒又和他大哥搞到了一起,他家就他們哥倆兒,父親一生氣死了,母親也早就過世了,於是為了分家其實主要是他爸那套房子倆人開始打官司,結果法院審核的時候才發現他父親那房子根本就沒參加過房改,還屬於公房……”

  “操,這也太那啥了吧。”簡直就是人倫慘劇麼,而且帶有一絲黑色幽默。

  容愷很認真地拍拍我肩膀,語重心長:“所以這日子吧,有錢呢,就過有錢的方式,沒錢呢,就過沒錢的方式,真有一天外星人攻打地球了,或者2012世界末日了,誰還關心你住別墅還是筒子樓啊,拯救地球才是首要的。試想一下,到時候商店沒人看,超市沒人管,東西隨便拿,零食隨便吃,靠,簡直是末日狂歡……”

  我把肩膀上的爪子拿下來,放到手裡,反覆的拍,用力的握,簡直真情流露:“你就一輩子沒心沒肺吧,真的,挺好。”

  趙本山小品結束的時候,我起身準備去下餃子,結果手機響了。

  我拿起來一看,周鋮。

  “做什麼呢?”男人還是老樣子,淡淡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我掃了眼小飯桌的一片狼藉,如實匯報,“跟小瘋子吃烤串喝啤酒看電視這會兒正準備去下餃子。”

  “可以帶上我一個麼。”

  “當然,”我想都沒想,“你在哪兒呢,我過去接你。”

  容愷幽幽鄙視:“接什麼啊,說得跟你有車似的。”

  尼瑪我怎麼沒有車!不能因為人家輪子沒成雙成對就遭歧視啊!

  “地址給我吧,我直接過去。”

  “哦,古城北里三道街下坡兒那個居民區四十九號樓406。”

  “幾單元?”

  “沒單元,你隨便哪個門洞進來都可以,一層六戶通長排列。”

  “這個結構很奇特。”

  “嗯,可以當文物研究。”

  “四十分鐘之內到,”聲音里染上笑意,“餃子晚點下鍋。”

  第53章

  說是四十分鐘,但事實上距離結束通話僅二十七分鐘,敲門聲就響了。話永遠不說滿,事情卻永遠做到位,標準的周氏風格。

  “你可夠快的。”我開門把人迎進來。

  “剛下樓就碰見計程車了,路口遇見的也都是綠燈。”周鋮把手裡的東西遞給我,彎腰換鞋。

  我沒好意思說這屋髒的其實完全不用講衛生,而玄關這兩雙拖鞋就是擺設,於是把注意力轉到了手裡的東西上。兩個保溫桶,八九十年代電視劇里常出現的,多數時候是探病帶著。周鋮這倆是大號的,拎在手裡沉甸甸。

  “都什麼啊?”我問。

  周鋮換好鞋,直起腰:“酸菜排骨,還有糖醋魚。”

  我看了眼手裡的桶狀物,同時在腦袋裡規劃如果想把一條魚塞進去需要分幾步,最後得出結論:“糖醋魚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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