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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瘋子白我一眼,繼續:“你們叫我小破孩小破孩的,我根本不在乎。你看咱們五個人,我是刑期減的最多的,在牢里過的最舒坦的,即便現在出來了,我也比你會賺錢……”

  “靠,你這是跟我得瑟麼。”

  “但是今天那些人打我的時候,我就在想,馮一路救不了我了,我就要在這裡被打死了,怎麼會這樣呢?啞巴在監獄裡被欺負的那麼慘也沒事兒,周鋮和大金子天天搞那些不道德的也活得好好,怎麼反而是我先一步沒命了呢?”

  這真是個犀利的問題,我答不上來。

  “後來你就趕到了,你蹲下來叫我,我其實那個時候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只能看到個虛影兒,但一下子就安心了,我覺著我沒事兒了,不管局面多亂,交給你指定妥妥的。”

  “我謝你唄。”該生氣還是該窩心呢,還真難抉擇。

  “所以在救護車上的時候我想明白了,為嘛出了監獄我還非死皮賴臉跟著你,因為我就知道自己不行。沒原因,更像一種直覺,有個聲音就在那兒念叨,跟著馮一路穩妥,安全,能讓利益最大化……”

  “餵——”

  “但是你吃虧了。”小瘋子忽然直直看進我的眼睛,微笑,“你啥玩意兒都撈不著,還得幫我收拾爛攤子,完全沒有性價比。”

  我愣住,愣在小瘋子莫名其妙的笑容里。精神病和正常人的區別就在於腦電波,剛認識的時候我和小瘋子接不上,現在亦然。

  “你到底想說啥?”隱隱的不安讓我煩躁起來。

  小瘋子忽然換上正經表情,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一共多少錢?”

  頻道切換太快我跟不上:“什麼多少錢?”

  “住院啊,治療啊,開藥啊,”小瘋子用“你怎麼反應這麼遲鈍”的蔑視眼神看我,“一共花了多少錢?”

  我拿出單子,算了算幾個花費大的,心裡有了數:“兩千多吧。還行,我以為得更黑呢。”

  小瘋子點點頭:“那我放在你那兒的錢夠了。”

  我黑線:“就不夠怎麼的,我還能給你扔這兒不管哪。”

  小瘋子一扶額頭,難得老氣橫秋狀:“跟你說話真累……你那腦袋敢不敢轉轉?史前人類的轉速都比你高。”

  我也崩潰了:“你到什麼意思,直截了當來個痛快的!”

  小瘋子的眼皮微微動了下,然後我聽見他說:“咱倆拆夥吧。我在你那兒有三千二,醫藥費按兩千五算,你再給我七百,咱倆就算正式分道揚鑣。”

  後面的我都沒太聽進去了,滿腦子都是拆夥拆夥拆夥。操,拆你妹!

  “誰說我跟你有伙兒了!”我的聲音直接提高倆八度,“你他媽是我弟,拆你媽逼拆!你這小胳膊小腿出去了能打過誰?”

  “你管不著。再說不是哪個地方都拿胳膊腿說話,腦子,腦子懂不懂?”

  “懂,我能不懂麼,你多有腦子啊,你看你這託兒當的都當到醫院裡來了。”

  “馮一路!”

  “怎麼的,叫板?”

  小瘋子氣呼呼看著我,臉憋得通紅,我開始擔心他那根兒肋骨了。

  “你沒必要帶著我。”不知過了多久,小瘋子忽然說,低低的聲音像鎮定劑,壓住了滿屋的暴躁因子,“我幫不上你什麼,就是能幫,也小忙,然後更多的是帶來麻煩。”

  我無可奈何地嘆口氣,頗有點認命的意思:“知道麻煩你就長點兒心,別總想些歪門邪道。”

  小瘋子抿緊嘴唇,不吱聲,也不表態。

  我瞧出那意思了,又有點兒來氣:“怎麼,還覺著我說得不對?”

  小瘋子扭頭,不看我,自己在那兒咕噥:“有近路乾乾嘛還繞遠……”

  今兒這思想我不給他扭回來就算我馮一路白來世上走一遭!

  伸手把熊孩子的腦袋扳正,我一字一句道:“容愷你給我聽著,有些道是會快一點,好一點,短時間看呢結果豐盛一點,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生來這個世界上,不是一錘子買賣,不是說你混完今天就不用管明天了,你總去找小路,找捷徑,想著沒關係,我早晚回到大路上不就可以了,但等你真想回去的時候,就回不去了。”

  小瘋子終於認真看我。

  其實覺得日子難捱的不只他一個,我又不是真的沒心沒肺,你媽天天在外面裝孫子回家累得像孫子完後還得住在馬桶不暢管道漏水的破房子裡,誰能開心得起來?可不開心又怎麼樣呢,難捱是一天,好過也是一天,現實就慘到這份兒上了你沒辦法,只能開解自己。

  “還記得出獄前那次開會王八蛋說的話麼,他說外面的人,可以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咱們裡面的出去了,只能從頭再來。你別怨天別怨命別怨社會不公平,都是自己作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想丟拖鞋。”小瘋子鼓起腮幫子,這是他鬱悶的形象表現。

  我莞爾:“幸虧你沒丟。”

  小瘋子也跟著樂了下,然後正色起來,保證似的說:“放心吧,大不了以後我多動胳膊腿,少動腦子。”

  話怪怪的,但意思是那個意思,所以我很欣慰:“嗯。”

  “那你把錢給我吧。”

  “……”

  “七百。”

  好麼,剛降下去的火氣又讓這小混蛋給挑起來了:“錢一分沒有,拆夥你也不用想,我就是街頭賣藝,你也得拿糙帽幫著收錢!”

  “靠,憑什麼呀!”

  “你是我弟!”

  小瘋子愣在那兒,呆呆看了我很久,才說:“馮一路,你不欠我的。”

  過往的種種忽然湧上心頭,入獄的時候我叫他神經病,後來我叫他小瘋子,籃球賽的時候我聲嘶力竭的加油,聯歡會上樂呵的小合唱,還有辯論賽,採石場……這一刻我才發覺,原來不經意間我們已經走過了這麼多年。

  是啊,我不欠他的,我不欠十七號任何人的,我甚至不欠俞輕舟。

  但為什麼我們這些人,會在今生以如此特殊的方式聚在一起呢?

  隨手揉亂小瘋子的頭髮,我咧嘴一笑:“更正,是這輩子不欠。”

  我信命,也信因果。

  三天後,小瘋子順利出院,不過那貴婦的束胸帶還是要掛著,因為想讓骨頭重新長上,起碼得兩三個月。家居市場肯定不能再去了,雖然和彪子嗆聲的時候放了狠話,但冷靜下來再去權衡利弊,智商大於二十的都知道趨利避害。

  周末,我請周勇吃了個飯,順帶還錢。周勇不矯情,在確認我手頭還有些流動資金後,便收下了錢,然後我倆就開始喝喝小酒,吃吃小菜,抽抽小煙,談談小天。他問小瘋子的情況,我說在家養著呢,每天過著豬一般的幸福生活,他說親兄弟也就這樣了,你挺夠意思。我說小瘋子就是我弟,親的。周勇沒較真兒,反而打開話匣子,開始給我講他的發家史。我這才知道,當年因為故意傷人,光頭在牢里呆了十二年,十八歲進去,出來正好三十。拿著爹媽全部的養老錢炒股,都賠了,氣得爹媽差點兒和他斷絕關係,最後還是有個親戚看不過眼帶著他一起做家具生意,他才慢慢起家,到如今,他不做家具改做皮鞋了,在東莞開了個廠子,給別人貼牌生產。

  “那你豈不是要南北兩頭兒跑?”

  “廠子有人照看著,一個月也就跑兩回吧。”

  “那你省心了,就坐家裡等著數錢唄。”

  “操,讓你上嘴唇碰下嘴唇這麼一說,可真他媽容易了。”

  我嘿嘿樂,半認真半調侃道:“所以你在知道我坐過牢之後就特意關照我生意了,對吧。”

  “這不想起我那會兒了麼,”周勇摸摸自己的光頭,有點感慨,“剛出來都挺難的……”

  氣氛忽然轉了調,我可有點不適應,忙和他開玩笑:“你那鞋廠還缺人不,我在監獄裡絕對心靈手巧,各種流水線沒有我拿不下的。”

  周勇卻很認真地放下酒瓶,湊近我,目光炯炯:“流水線永遠都缺人,但你如果不想這輩子都坐在這條線上,聽哥一句,干自己的買賣。”

  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翻了個白眼:“我倒是想干,哪有錢啊。”

  周勇想都沒想,直截了當問:“缺多少?”

  這下換我囧了:“靠,我不是那意思,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有手有腳,真想干還能有幹不成的事兒?”

  “這就對了,”周勇拍拍我肩膀,語重心長,“一開始就定好目標,不容易走彎路。”

  “是啊,”嘆口氣,點點疲憊從心底升騰起來,“都老大不小了,再拐上幾個彎,直接夕陽紅。”

  第51章

  夏天最熱的兩個月,就在小瘋子努力的康復和我拼命的蹬車之間,悠悠划過。生活依舊拮据,但談不上苦難,起碼我還有吃有喝,能勞動能賺錢,能有個屋子遮風避雨,不至於淪落到天橋底下。而且因為我不管多熱的天多難走的道都樂意去,在家居市場門口也算闖出些口碑,有些店的導購在賣出家具後會直接把顧客領到我跟前,而且不收牽線費。

  小瘋子那事兒後,我一直盤算著買倆手機,不為別的,起碼在有危險的時候能聯繫上對方。但這話我沒跟小瘋子說,直到最近覺著經濟條件允許了,才跟他提。結果不出所料,小孩兒那叫一個興奮,滿屋蹦噠嘴裡一直喊,我要蘋果,我要蘋果。我搞不懂他的心思,難道買手機不比吃水果更重要麼?當然後來我知道了,此蘋果非彼蘋果,而且……六千。看到這個價格的時候我有種把小瘋子剩下肋骨都拔光的衝動,反正不是我殺了你就是你殺了我!小瘋子很不甘心,巴拉巴拉說了這手機好多好多優點,可在我看來,除了發簡訊和打電話,它只比其他手機多了一個功能——當兇器。雖然殺傷力照比磚頭是差了些,可在眾多小巧精緻的手機里絕對獨占鰲頭。

  最後的結果是我倆拐到蘋果店旁邊的電子市場門口,花400塊買了倆二手諾基亞。電話到手的時候,小瘋子一邊擺弄一邊和我說,馮一路,我大學用的都比這個好。這話我信,只是有一個問題不明白,既然嫌棄,你他娘的幹嘛樂成一朵牡丹花兒。

  九月初,天氣漸漸轉涼。容愷傷愈復出,準備正正經經找份導購的工作。不過原來那地兒肯定不合適了,所以我踩著三輪帶他滿城的轉,最終尋到另外一處市場,雖說規模比之前的小一些,但競爭也沒那麼激烈,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和極快的反應速度,容愷輕輕鬆找到工作,我呢,自然也就跟著換到這裡,幾天下來,收入也挺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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