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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援隊?”我不太確定地開口。

  周鋮點點頭:“應該是。”

  我被打敗了:“咱們在這邊兒他們跑那邊兒挖什麼!”

  “你當只有我們遇險?”小瘋子起身,“我們這是陰面兒,偏,攏共沒幾個號幹活,那面兒才是重災區。”

  我也跟著站起來,揪揪貼在後屁股上的褲子,濕漉漉的觸感可不太美好。

  金大福抬眼,問:“你倆幹嘛?”

  我無語:“回大部隊啊,你還準備等人家八抬大轎來請你?”

  金大福、花花還有周鋮陸續起身,我以為大家達成了共識,哪知下一秒金大福忽然問:“馮一路,你覺著這石頭底下的屍體都能挖出來嗎?”

  我愣了下,沒鬧明白他的意思。

  周鋮嚴厲的聲音忽然響起:“金大福,把你腦袋裡現在想的給我抹掉,立刻,馬上!”

  金大福滿不在乎地笑笑:“看來坐牢是真把你膽子坐小了,你知道這一次死了多少人?沒一百也有幾十,少了我們誰知道?他媽的上面掩蓋還來不及呢!你當能報實數?”

  周鋮定定看著他,忽然也笑了,冷冷的:“行,然後你就隱姓埋名一輩子都不敢走在太陽底下,不管幹什麼掏身份證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會不會被人認出來?會不會被抓回去?”

  金大福斂了笑意,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的眼底醞釀。他抬手指向遠山,說:“周鋮你信不信,我能一口氣跑到山底下,跑回家。你知道我有多少年不敢跑了嗎?我他媽在那個鬼地方連快走都不敢,就怕武警以為我圖謀不軌上膛就是一槍!”

  我心臟突地一跳,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金大福這是想越獄!

  小瘋子也聽明白了,不可置信地喃喃問:“你……想跑?”

  周鋮深吸口氣,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他說:“金子,別為了貪圖一時快感悔恨終生。”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周鋮叫對方金子。

  簡簡單單兩個字,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可是金大福沒有動搖,腳下緩慢而堅定地後退一步,決定再明顯不過。

  周鋮揚起嘴角,淡淡的笑卻看得人嘴裡發苦。

  我忽然明白了為何周鋮不再勸。金大福想越獄,並不是差那幾年,六年都熬過來了,剩下四年真就熬不過嗎?不是的,他只是扛不住自由奔騰的快感。那是一種致命的誘惑,一種讓我們這些老號兒魂牽夢繞的東西,就像花花總喜歡坐在窗台看鳥一樣。他說他可以一口氣從這裡跑回家,我信。夢想就在一步之遙,怎麼能克制住不伸手?

  “有誰跟我一起?”不再看周鋮,金大福轉身問我們。

  “我更喜歡你媳婦兒。”向右後方撤去兩步,我進入了周氏大營。

  是啊,有誰能克制住不伸手呢?除非有更大的誘惑……比如,重新做人。刑滿釋放是我唯一的機會,我不會笨得自己把機會往外推。

  “你腦子有病。”小瘋子頭也不回地走到周鋮身邊,立場分明。

  金大福無所謂地聳聳肩,轉頭去看花花。

  只剩下花花了。

  金大福挑眉冷笑:“怎麼的,你也想回去繼續當乖寶寶?”

  花花猶豫再三,忽然轉頭看我,那黑亮亮的眸子裡分明是躍躍欲試!

  我倒塌!這倆人不愧是一條道上混的,一起入獄一起成長一起改造……他媽的你倆怎麼不去桃園結義!

  花花還在看我,仿佛我的點頭至關重要。

  被人如此信任,自然相當欣慰,於是我緩緩微笑,露出兩顆雪白門牙,語帶溫柔地呢喃:“花花,你今天敢跑,我就打斷你的腿……”

  花花愣住,一時間調整不過來情緒落差,倒是眼睛裡的蠢蠢欲動漸漸熄滅,安分了。

  金大福見勝負已分,倒也不怨,相反灑脫一笑,和我們做了個揮別手勢:“哥兒幾個,有緣再見了。”

  語畢,男人轉身離開。

  “大金子!”我忽然叫。

  對方停下腳步,回過頭:“嗯?”

  嗯你媽個頭!

  沒等他反應過來,我一拳已經揮出去了,力道之大,下手之狠,足以傲視我憋屈的前半生。

  第37章

  金大福毫無防備,讓我打了個四仰八叉,可人家不愧是鬥毆出身,連緩口氣兒都不用,躺在地上沒兩秒就呼啦啦爬起來,接著一個猛虎撲食,攢著勁兒的拳頭直直朝我面門招呼過來!

  這要被打上還了得?我可不想向鎮關西致敬。一個貓腰兒躲過去,下一秒以靈活的步伐竄到這廝後方,然後大喝:“我這是讓你冷靜冷靜!”

  金大福眯著眼轉身,二話不說又是一拳。我沒料到這傢伙光動手不動口,雖然身體已經做了閃躲反應,但肯定來不及了,正在心裡哀號著忽然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只見花花不知從哪竄直接一把抱住金大福的腰,用慣性生生把人撞出去一米多。這時圍觀群眾也反應過來了,小瘋子三兩步竄上前也學花花抱腰。周鋮緊隨其後,過去衝著金大福的腿就是一腳,直接給人踹趴下了。然後趁著小瘋子和花花壓制住對方的當口,照著金大福的臉就是兩巴掌。

  不是女人生氣時甩的那種,三分憤怒,三分委屈,三分撒嬌,一分保留。而是大老爺們兒實實在在的耳光,就像看守所里那些獄警懲治犯人時的手段,有多狠打多狠,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啪啪兩聲,清脆得近乎響亮。

  “醒了麼,”周鋮活動活動手腕,微笑,“沒醒再來。”

  金大福一時間有點兒懵,被人點了穴似的愣在那兒,不可置信地看著周鋮。

  我也不可置信地看著。因為我那一拳都沒把金大福打掛彩,周鋮兩巴掌就給人扇出了鼻血,特滑稽的兩道,順著金大福的鼻孔就流了出來。

  你媽這玩意兒也帶手感的?!

  沒等我研究完這裡面的奧妙,金大福忽然發狂似的跳起來,花花被他甩到了一邊,小瘋子更是直接摔坐到地上,然後下一秒,他直接把周鋮撲倒,周鋮也不是吃素的,早有準備,當下抓住對方胳膊,兩個人就這麼扭打到了一起。

  我嘆為觀止,因為就這麼一對一,周鋮居然沒落下風。而且倆人還有個特點,沉默,甭管身體對抗多激烈,就是要死了不出聲。我還等啥啊,趕緊撲過去幫忙,還不忘招呼花花和小瘋子:“你倆愣著幹啥,上啊!”

  這回沒人再留情,專往金大福疼的地方招呼,目的就一個,打到他不能再蹦躂。

  十分鐘之後,這場單挑——大金子單挑我們四個以我們的勝利告終。

  癱在地上的大老爺們兒再動彈不得,捂著肚子一臉痛苦,可依然不忘惡狠狠地瞪我們。

  周鋮是除大金子外受傷最嚴重的,嘴角破了,臉也青了一塊,但人家不在乎,示意花花跟他走上前,一人一隻胳膊把已經走不動道的人架起來。然後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命令簡短有力:“開路。”

  方向,自然是明確的。

  當我們陣容整齊地出現在滿頭大汗指揮挖掘的王八蛋面前時,這人的眼神像在看外星生物。

  我深吸口氣,大聲道:“報告管教,十七號應到五人,實到五人,請指示!”

  俞輕舟終於元神歸位,用力擦了把臉,也不知道那上面是雨水還是汗水,聲音沙啞不堪:“歸隊,協助一起救人!”

  我二話不說剛要往上沖,王八蛋忽然扯住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被周鋮和花花架著的耷拉著腦袋的大金子。

  “報告管教,他被壓在石頭下面,我們把他救出來的時候已經這樣奄奄一息了!”

  我扶額,小瘋子這不是腦袋,你媽是因特爾處理器啊!再看王八蛋,半張著嘴,一臉囧囧有神,估計在琢磨石頭怎麼就專門把臉壓青人壓頹可除了鼻血不見半點外傷呢?

  信還是不信,這是個問題,不過時間不等人,所以對視兩秒後,王八蛋大手一揮:“周鋮,你把他送到那邊臨時醫務帳篷,其餘人聽救援隊統一指揮,挖石頭救人!”

  我這才發現,現場除了救援隊,還來了兩輛救護車,不過救護車並不是接了人就開走,而是靜靜停在那裡,像個醫療器械的儲藏室,而醫務人員則在就地搭的帳篷里治療傷員,時不時回車取東西。他們看起來並不像監獄裡的醫生,我想可能是外面醫院臨時調過來幫忙的。看了醫生,自然就避免不了看傷員,可只是一眼,我就不忍心再看。除了慘,我找不到其他的字眼能形容,可就算是這個字,也根本不足以承載這些獄友。

  是的,大部分埋在下面的都是獄友,民工多集中在較為平坦安全的地方。我並不想說我們的命不值錢,可如果不是小瘋子及時把我們拉到山根兒下……

  深呼吸,再深呼吸,空氣里混雜著濃濃的塵土味兒,和一絲絲血腥。我阻止自己再想下去,轉身投入了救援大部隊。

  這一次事故,死了很多人,儘管監獄沒有公布確切的數字。

  採石場有沒有被查封或者罰款或者整頓,我們不得而知,因為那之後一切外出勞動停,而監獄和製造廠的加工合同並並沒有及時談下來,我們破天荒的開始休息,無所事事的休息。

  監獄長被免職,據說是因為獄方和採石場簽訂的合同並不正規,手續也不完全,由此引出他被採石場老闆行賄的事情,然後繼續引申,那年操場改造里的貓膩也被翻出來了,小瘋子說官場就這樣,多少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著呢,一旦你出了事,立刻會有八個人出來落井下石。我不知道這話的真假,我只知道這位我仰望了四年的監獄長算是徹底銷聲匿跡了。接替的新領導隔了一個禮拜才來,在操場上開大會的時候距離主席台太遠,我看不清,只知道他的聲音不錯,渾厚有力,像個唱美聲的。

  俞輕舟因為救援表現突出,好像得了獎,具體算不算立功不曉得。一監有兩個想跑的,反抗時被當場擊斃。金大福在醫務室住了三天,回來的時候臉色像臭雞蛋,直到被擊斃那倆兄弟的事跡傳遍二監,他才不再撲克臉,活像我們偷了他媳婦兒似的。一次放風的時候俞輕舟隨口跟我輕嘆一句,幸虧你們沒做傻事。我眨眨眼,裝聽不懂。

  日子還在過,只是每個人都稍顯平靜木然,往日亢奮的也低調下來不再得瑟,像是劫後餘生症候群。

  “你說要天天這麼呆著不幹活兒也挺好哈。”下午時分,小瘋子搬個凳子懶洋洋趴在窗台沐浴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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