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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數,基礎分,獎分,懲分,加分,減分,一切涉及到刑期的,都是囚犯的命。

  雖然我很不喜歡這個身份。

  西瓜又被那個中年管教領走了,王八蛋則是送我回監舍。路上我試探性地問,能不能把西瓜調到我們監,王八蛋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大的笑話,說行啊,來,我聽聽,你爸是獄長還是中央。我沒詞兒了,我爸不是,我估計王八蛋他爹也不是。

  周末老子學了兩天,監舍里的仨殭屍宅了兩天,明明操場上有一個監的犯人在打籃球放風練高低槓,可這仨人似乎完全不為所動。我光知道這年頭流行宅女,合著也有宅男。

  既然學了習,自然就要學以致用,要知道內務可算在基礎分里。於是我懷著虔誠的心情又重新疊了無數次,奈何人家的是豆腐塊,我的永遠像肉鬆麵包。

  我決定求助場外觀眾。

  容愷自然是首選,雖然人愛抽風,可只要說話,就還是個能交流的,另外那倆我摸不准,沒個深淺。

  彼時是下午四點五十,那傢伙已經用毫無意義的公式運算浪費了N張紙。

  我想他那個題可能無解,所以才很適合消磨時間。

  “小子,別算了,教我疊個被。”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鄰家大哥。

  容愷估計也算煩了,筆一丟,抬頭看我:“理由。”

  “不會疊。”哥們兒沒別的優點,就是實在。

  “照貓畫虎不會?”容愷站起來,圍著我繞了好幾圈兒,在我堅信了他其實是個多動症之後,這傢伙捏起了我一個手指頭,“這手看著挺巧的。”

  我把另外一隻手伸出來,攤開掌心,赫然一張IC卡。

  容愷驚訝地張大了嘴,倒不急著往回拿自己的東西,反而特欣喜的樣子:“操,新號兒你練過啊。”

  那還說啥了,哥就是靠這個吃飯的。

  “媽的這屋可算來個技術工種了,行,就沖這個,我教你疊被。”容愷忽然熱情起來,拉著我往床邊兒走,然後三下五除二給我疊了個豆腐塊,疊完還不夠,又拿過鉛筆用筆桿貼著被的側面修飾稜角。

  我真是嘆為觀止。

  “學會了吧。”容愷當我是神人。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豆腐塊抱起來放到了上鋪無人的床板上。

  容愷皺眉瞧了幾秒,忽地恍然大悟:“你不是準備這倆月都不蓋被就這麼搬來搬去保持原樣吧!”

  我說什麼來著,這小子就是聰明。

  而現在,該聰明人對老子佩服得五體投地:“新號兒,我服你了,真的,這麼絕的招兒你咋想出來的?”

  這還用想?天生的技能,只要你夠懶。

  不過有一點我覺得需要糾正:“我叫馮一路,你可以叫我馮哥或者路哥,再讓我聽見新號兒,我讓你這個月都用不上IC卡。”

  IC卡是什麼,感謝王八蛋那疊規章制度的鬼資料,讓我知道這玩意兒是這個牢籠里必不可少的生存工具,去食堂吃小炒要它,去小賣店買煙買零食要它,去圖書室借書要它,總之,一卡在手,監獄全有,沒了可以補,但得一個禮拜,而如果剛補完又沒了呢……所以說,我真喜歡這個信息化社會。

  “我討厭被人威脅,”容愷沒什麼起伏的陳述,然而下一秒,他的語調忽然變得輕快,眉毛也跟著極富情感的跳動,“但是有技術的除外。怎麼樣,將來出去了到我公司來吧,年薪……等我算算通貨膨脹率……”

  我決定無視他。

  因為我不是瘋子。

  學習型的周末轉瞬即逝,周一大早,我在起床號的調子中隨大部隊吃了飯,本以為該回寢室,卻不想隊列一轉向,去了勞動區。我這才想起來,對,得勞動改造了。

  在看守所的時候我改造過,之前就說了,務農,我們出工人家收穫。我以為在這裡也大同小異,不料菜地沒看見,倒見到了一排排廠房。監獄裡面蓋廠房夠壯觀的,不過都是工地搭臨時房用的那種夾芯板,想來也花不了幾個錢。但乾的活兒我萬萬沒想到——做塑料花。

  放在半年之前,如果有人指著我的鼻子說馮一路,你將來會坐在流水線上做手工塑料花,我能把他打得親爹都不認識。可現在,我真的坐在這裡,像個娘們兒似的用手捏起來一片葉子,抹膠水,粘貼,微調造型,做慢了,還要被容愷瞪,金大福瞟,周鋮皺眉。

  我他媽這是欠誰的啊!

  好在哥之前是靠手藝吃飯的,三兩下也算把竅門摸著了,接著就是地獄式的重複工,你試試從早上七點半粘葉子粘到晚上五點半,中間只一個小時吃飯,心如止水也得瘋!可當晚上收工,我看著那些因為沒完成進度而必須加班的兄弟,忽然又很慶幸,幸虧哥們兒選擇了一條偷竊不歸路!

  吃完飯回到監舍已是晚上六點,一天就這麼過去了。我渾身酸疼地躺到床上,一躺,就到了第二天早上。然後繼續出工,吃飯,收工,循環往復。

  就這麼挺到禮拜四,我才終於能夠在收工後的晚上看會兒窗外,或者打聲報告讓王八蛋帶我去活動室自娛自樂。鎖門是熄燈之後的事兒,那之前監舍門都是開的,之前我有誤解是因為十七號的自閉兒們收工後從不出去,害的我以為那時候就鎖門了,直到某天聽到隔壁喊報告管教,我想去活動室,我才知道,合著老子還是有福利待遇的!

  金大福和周鋮這兩天再沒搞過,我忽然理解了那句“明天禮拜六”的含義,金大福不是鐵人,做工一天回來還能搞三搞四,除非他第二天不想開工。呼,這也算件好事兒,起碼不用天天被那噁心的聲音荼毒,真挺噁心的,你說要是一男一女老子還能跟著起點兒反應,也順帶解決個人問題,這他媽倆大老爺們兒的聲,誰能聽出來滋味啊!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我把未來六年要過的日子都模熟了,枯燥,乏味,勞累,我不知道還能從什麼地方看見希望。如果現在有人問我後不後悔,我會毫不猶豫的點頭,不是後悔偷車,而是後悔被抓的時候沒有拼死反抗。

  這地兒不是人呆的地方,真的,就是人進來了,也會被改造成怪物。

  七月二十三日,大暑。

  這天很熱,真的應了節氣,我的汗就沒停過,偏昨天停電,損失的勞動都放在今天這個周六補,我是吃飯的時候也流汗,做工的時候也流汗,無論腦袋頂上轉個幾個吊扇。這是我入獄的第二十一天,作為一名正在接受改造的誤入歧途者,我勤奮,我積極,我辛苦,我想死。

  或許因為天氣太熱的緣故,今兒提早半小時收工,食堂的飯也提前半小時開,以至於回到監舍的時候剛剛好是六點。

  門是我開的,因為我總是十七號最迫不及待回屋的那個。

  可是開開門我就愣住了,房間裡多出個人,坐在窗台上,眺望外面,瘦弱的身軀像一隻絕望的囚鳥。其實監舍的窗台很窄,並且為了防止犯人跳樓而用鐵欄杆封著,我曾試圖裝作很酷地坐上去,但根本堅持不了多久,窗台沿兒硌得屁股疼。可那小子坐得很穩當,像雕像,一個左手打著石膏掛著夾板的雕像。

  第5章

  “喲,啞巴回來啦。”跟在我後面進來的容愷一如既往的咋呼。

  坐在窗台上的小子沒任何反應,維持著看外面的姿勢一動不動,我覺著容愷起的外號不貼切,什麼啞巴,分明是聾子。

  不過我以為既然容愷能這麼熱情的打招呼,起碼會再走上去多說兩句,因為粗略的算這位室友也離開二十天有餘,久別重逢,還是帶著傷的住院歸來,不該慰問一下?

  但是容愷沒有,招呼完便走到寫字桌前坐下,繼續未竟的演算事業。

  我忽然產生出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他那句“回來了”好像不是跟“啞巴”說的,而更像是一聲吆喝,告訴一左一右或者僅僅是周鋮和金大福,啞巴回來了,儘管他只比他們早發現一秒。

  相比之下,金大福和周鋮倒是對啞巴更為上心。

  前者走過去,近距離看了看對方纏著紗布的石膏胳膊,然後皺眉。皺眉,代表他不慡,這人表情向來匱乏:“幹得過才幹,干不過就忍,干不過還非得干,純牌兒傻逼。”

  神吶,我是不是出現幻聽了,轉世魯智深居然一句話超過了十個字!今兒什麼日子?祖國統一了?!

  但對於金大福的慷慨,窗台上那位仁兄並不太受用,只是收回遙望外面的目光,抬頭淡淡看了他一眼,再無其他。

  想也是,沒人會在被罵SB之後還能保持良好心情。

  金大福似乎早預料到對方這反應,表情里沒有意外,但預料到不等於能夠坦然接受,可惜比酷他是真比不過窗台哥,於是最終無可奈何地罵了句“操”,悻悻回床。

  周鋮的待遇比他金大福好太多,只見他走過去,聲音一如往常,溫和舒緩,像瑜伽教學視頻里誘哄著你神遊藍天大海的畫外音:“胳膊,要多久?”

  我估摸他問的是要多久拆石膏。

  窗台上的小子還是那個死樣兒,抬眼淡淡看著周鋮,然後在我以為這又是一場腦電波的神交時,小子抬起健全的右手比了一個“二”。

  我沒忍住,撲哧樂了,這姿勢真不錯,適合拍照留念。

  窗台小子循聲望過來,似乎才發現我,然後用微微皺起的眉頭表達了對我的歡迎。

  我覺得我該進行一下自我介紹,可是周鋮還沒和對方說完話,所以我很有禮貌的等。

  “兩個月還行,那應該不太嚴重。”周鋮說。

  啞巴真是酷到家了,就這也只是輕輕點了兩下頭表示對周鋮推論的贊同,死活不出聲。

  倒是一旁的容愷忍不住,插話進來:“當然不嚴重了,做塑料花做到骨折的全監獄頭一份兒,再修養個半年,你當上頭都是傻子?俞輕舟就是有八百張嘴也圓不上這謊。不過啞巴就是有這一點好,不怕被逼供啊,咬死了自己摔的誰也拿他沒轍,這要放到革命年代絕對是我黨的好戰士,老虎凳辣椒水通通玩兒去,說不定還能順道氣死一兩個反動派啥的。”

  我算發現了,小崽子就一話嘮。

  “其實你就說被打的能怎麼的,怕扣分加刑?其實往好了想,對方也加啊,你倆再一起關個禁閉,擱裡面好好處處,說不定又一段玻璃情就出來了……”

  還是一欠揍的話嘮。

  “容愷,你他媽嘴上有把門兒的沒,沒有我給你fèng上!”看,被指的桑沒出聲被罵的槐先不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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