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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宮中多年,什麼事沒見過,聽蘇清雪說要毒殺陳婕妤,那是再尋常沒有;況且又是為了助陛下扳倒謝秋重,自然是全力相助的了。

  蘇清雪大笑,道:“不然你以為我想做什麼?我身為男子,還能同她們爭著入主中宮不成?”之前兩人交談時語聲都是極輕,此時小九聽他笑得歡暢,說得又大聲,不由急道:“雪公子!”四下去看時,身子一抖,已是跪了下去,道:“臣奴拜見昭儀娘娘、婕妤娘娘!”暗中將蘇清雪的袖子輕輕一拽。

  蘇清雪微微一驚,側過身來,果然看見謝氏一手牽了皇子南,同陳昭兒帶了許多宮婢輕輕款款的過來,已是在近在四十步之外。只怕方才那“入主中宮”四字已是落在兩人耳中了。當下撩衣跪倒,道:“微臣拜見昭儀娘娘、婕妤娘娘。”

  他低頭跪著,只瞧得見兩人留仙裙的雲紋曲裾愈來愈近,行路時漣漪微動,果然是婷婷裊裊。南本是乖乖的由著母親牽著,此時忽然掙出手來,跑到蘇清雪身前去。蘇清雪覺得有隻小手摸著自己頭髮,抬起眼來,見南正睜大了眼睛,仰頭望著自己。

  南年齡極幼,眉目與南軒有七分相像,玉雪玲瓏,極是可愛,便如同小小的南軒一般。蘇清雪對他微微一笑,道:“微臣見過大殿下。”他說得恭敬,語聲卻極溫柔。南好奇的輕輕觸一下他臉頰,正要說話時,便聽一個輕柔女聲斥道:“兒,回來!”南極不情願的回去。又聽那女聲道:“蘇侯爺,你是外臣男子,卻膽敢私涉宮禁。縱是陛下寵愛,未免也太放肆了些。就是將你在這裡打死了,也沒人挑得出不是來,你知道麼?”聲音早已沒了方才的一半柔和。

  蘇清雪聽她口中說出“不是”二字來,心下苦笑,暗道報應來得好快,面上卻毫不在意的微笑道:“昭儀有所不知,這處的飛霜閣陛下已賜了給我,微臣到自己的居處來,那是再尋常不過。說到私涉,當年陛下即位之後,卻下過兩道太子令諭,第二道便是許我自由出入宮禁。昭儀那時剛剛產下大殿下,靜養要緊,或許不知此事,也是有的。”

  謝陳二女聽他這話,都是臉色微變。蘇清雪的答話極是平常,至多不過是恃寵而驕,無禮放肆。可他提起當年第二道太子令,分明便是引著人想起第一道來,那正是廢太子妃的一道令諭。

  當年結綠朝在軍前與秋庭戰事膠著慘烈,朝中先帝病危,皇子間爭奪大位的明爭暗鬥也愈來愈是激烈。便在此時,掖庭令忽然揭出一樁舊案,查明南軒早已亡故的生母端敏皇后原是被謝秋重之姊謝充媛暗中下毒害死,先帝當即賜死了謝充媛,將謝充媛之子南轅流徙嶺南,那南轅在半途之中便害病死了。先帝只生得二子四女,不久龍馭殯天之後,南軒自然順理成章的即位為帝。

  太子妃魏氏本是滿心歡喜的等著冊後詔書,不料等到的卻是“妒而無出,今廢之”的太子令旨。此令一出,朝野皆驚,魏妃本是丞相魏源的孫女,南軒雖已即位,朝中大權卻有一半握在謝秋重手中,他本該倚重魏源與謝秋重周旋,不知為何竟會廢了魏妃。

  有好事之人偷偷打聽,那魏妃雖無所出,妒卻是談不上的,平日謝、陳兩名良娣相處極好。要說有什麼不是處,也只是難為過太子那伴讀,給他吃了幾次苦頭。只可惜不久之後,前方傳來消息,戰事雖勝了,大將軍蘇虹卻已戰死,那伴讀即被遣返原籍,白白費了新帝一片情意。

  謝氏想起這許多前事來,她本就是個伶俐人兒,心知得罪了這人,自己的日子也未必能有多好過,口氣不覺緩和了許多,道:“話雖如此,男子隨意出入宮禁,總是不妥。若傳出些閒話來,陛下豈不是顏面無光,於蘇侯爺自己,也沒什麼好處。”

  蘇清雪微笑道:“娘娘教訓的是。既然如此,微臣這便告辭了。”也不待她回答,站起身來,拉起小九便走了。小九給他拖著走出好遠,這才拍拍胸口,吐了口氣,道:“嚇死我了,我還道謝昭儀真要將雪公子和我打死。”蘇清雪微笑道:“她存的未必不是這份心。”

  回頭看去,見謝陳二人已往梅林深處去了,南也跟著,卻不時的扭頭往回去看,看見蘇清雪回身,歡喜的向他招了招手。小九道:“雪公子,陛下議事也該畢了,回宣室殿去罷。”蘇清雪答應一聲,同他原路回去。

  正要進殿時,丞相魏源恰好從宣室殿中出來。蘇清雪避在一旁,長揖到地,恭敬道:“見過丞相。”魏源停了下來,不悅道:“你又在這裡。蘇清雪,你年紀雖輕,也是陛下親封的雲陽侯,整日無所事事的在宮裡閒逛,象什麼樣子?”蘇清雪道:“是。待朝中事情結了,小侄自當往軍前效力。”仍是低垂了頭,未直起身子來。

  魏源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是謝秋重之事,嘆了一聲,道:“那說的也是。清雪,老夫也算看著你長大的,許多事情看得明白。你在陛下身邊時日雖久,卻從未有過一絲錯處,這是極難得的,只是這聲名實在不好入耳。你好自為之罷。”蘇清雪微微苦笑,道:“謝丞相教誨。”魏源自去了。

  蘇清雪直起身來,卻見南軒立在殿門處笑吟吟的看著他,便低頭拾級而上。南軒笑道:“你到哪裡去了,回來得倒是正好。”蘇清雪道:“四處隨便走了走,也沒有到哪裡去。”南軒微笑道:“飛霜閣,是不是?你身上染了許多梅花的香氣。”一面同他進殿,在長案前一同坐下。

  南軒笑道:“再有十幾日便是年關,下面貢了九醞春來,清雪嘗嘗。”一旁宮人捧上一隻銅爵。蘇清雪啜了一口,隨手放在一邊,道:“這酒靈動得很,該是山泉釀的,像是棗集酒。誰拿著當了九醞春,這人糊塗了。”南軒笑道:“清雪的舌頭好厲害。”這話卻是雙關了。宮人另捧了一隻酒爵來。蘇清雪便不再說話,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他酒量甚淺,還未飲盡一半,雪白的雙頰已變做了淡淡的霞色。

  南軒看著他,笑道:“清雪怎麼倒像是在喝茶。”蘇清雪斜他一眼,道:“你道誰都同你似的?狂喝濫飲。”南軒笑道:“我哪裡狂喝濫飲了?”又道:“可狂喝濫飲也有狂喝濫飲的好處,清雪知道麼?”蘇清雪搖頭道:“不知,這倒要請教。”南軒抱住了他,低聲道:“你可知道,狂喝濫飲之後是什麼?”蘇清雪搖搖頭,疑惑道:“是什麼?”南軒低笑道:“自然是酒後亂性。”蘇清雪微微一怔,又聽那人在自己耳邊低低笑道:“流蘇兒,你喜歡我怎麼個‘亂’法?”

  蘇清雪回肘格他胸口,皺眉道:“你閒著沒事做了麼,在宣室殿裡說這等無聊的笑話。”頰上的霞色卻不自禁的深了幾分。南軒給他撞得有些疼痛,“噯喲”了一聲,大笑放手。道:“方才同丞相計議了一些事,其餘的自有謝太尉處理,我自然是清閒得很。”語氣一面陰沉下來,道:“清雪,你的一位故人不日便要回京了。若是快馬加鞭,七日之內便可到了,倒趕得上給你拜年。”

  蘇清雪奇道:“故人?我哪裡有什麼故人。”南軒“哼”了一聲,道:“你青梅竹馬的小朋友,這麼快便忘得乾乾淨淨麼?”蘇清雪微驚,道:“是謝白頭謝將軍。”正是謝宣的兒子謝百同。不提北軍與京畿軍,單是郎衛與南軍,也有不少人曾在謝宣手下任職。謝百同如今回京,若是有什麼動作,對付謝秋重只怕不易。南軒提起此事時語氣不善,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層,不是吃那沒由來的飛醋。

  南軒道:“正是。”又奇道:“你方才叫他什麼?”蘇清雪微微一笑,道:“謝白頭。這名字知道的人確是沒有幾個。”南軒奇道:“他怎地又叫‘謝白頭’”?蘇清雪笑道:“他出生時,謝老夫人極是疼愛這個孫兒,又知道他日後也是要上沙場拼殺的,便因了‘自古美人與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的詩句,替他取名‘白頭’,那是盼他長命百歲之意。後來覺著不雅,便取了諧音,改了名字叫做‘謝百同’。他自己也極不喜歡原來的名字,小時候我見著他時,卻偏偏喜歡‘白頭’‘白頭’的叫他,將他氣得不輕。”

  南軒“哼”了一聲,道:“‘白頭’!叫得這般親熱!怎不順理成章的山盟海誓一番?他叫你什麼?”這時話里才真的帶出些酸味來。蘇清雪臉上略現出些不自在,道:“也沒什麼。只是平常叫的。”南軒一時也未細想這“平常叫的”到底是怎麼叫法,只道總不會太過出格,倒也不再深究,只道:“長命百歲,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長命百歲。”蘇清雪毫不在意,只覺頭略有些暈,取過茶盞飲了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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