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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首先朝尊貴的首席妻子的臥房走去,那是妻子們的房間裡最寬敞、朝向最好的一間,房內鋪設著總督女兒陪嫁的貴重陳設,還有一些裝飾是前幾任首席妻子的陪嫁,有精雕細刻、鑲嵌了貝殼和拉雅斯特鵝卵石的內陸黑檀木小桌,也有色彩絢麗的摻雜了金銀絲線的織有奇花異卉圖案的掛毯和地毯。拉卡德製造的水晶玻璃瓶里裝著和黃金等價的玫瑰油,東方生產的琺瑯盞里則裝著沒藥和辱香,牆角處蓬鬆的枕頭上還留有女主人的一塊淡黃絲質披巾。然而在此時此刻,他們明目張胆地翻動它的時候。它的主人卻沒有衝出來斥喝他們是竊賊,要求砍下他們的手或是以真理之名處以其他刑罰。

  這間房畢竟本只是為一對夫婦準備的,湧進了幾個成年人後就塞滿了,其他人則轉向別的妻子的房間,那些房間更狹窄、陰暗,陳設也不如首席妻子的富麗繁多,有兩間裡面還有若干嬰兒孩童的東西,更是轉不開身來。於是剩下的人就往“妾”住的地方去搜查。令他們吃驚的是,原以為是得寵女人住的香閨,結果竟然像是擁擠不堪的船員底艙,安娜告訴他們,一間房在平日會塞進六個或更多的女人和她們的孩子,他們登時都理解了後院女人的宅斗——被塞在這樣一個雞籠似的地方,又有真理拘束著連氣都不得喘一口,怎麼能不成天互相啄來啄去呢?

  最後他們在廚房搜到了被拋棄的女人們,她們正在首席妻子的帶領下向真理祈禱,祈禱平日裡把她們看得一文不值的真理和男人能夠立即出現。拼死保護她們。

  當她們看到全副武裝的紐斯特里亞人的時候,尖叫聲此起彼伏,首席妻子和她往日的仇敵哆嗦著抱在一起。牙齒得得作響,手裡預備為了“老爺”自殺的刀子也幾乎拿捏不住。

  幸而,安娜-卡莉亞的出現撫平了她們的不安。

  “真理萬歲!”頭戴冠冕,身著漂亮衣服的她伏在首席妻子面前,“這些都是婢女的僕人,婢女已經命令他們不得侵擾真理的信徒,須知真理在世間萬物中最寶貴的是它的虔誠信徒——還請老爺上座。”

  首席妻子和其他的女人們起先眨巴著眼睛,迷惑了一陣,過了一會兒。看到圍繞著她們的紐斯特里亞人沒有拔出他們的武器,也沒有動手剝取她們的衣服首飾。或是拖走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去行真理允諾之事,便漸漸地膽大起來。那個十二歲的新妻子首先喝令除了安娜以外的紐斯特里亞人退出只有“老爺”和未成年男孩才能進入的禁區後院,然後首席妻子也回過神來,將刀子若無其事地裝回刀鞘,坐到廚房裡最尊貴的位置,細細地詢問安娜-卡莉亞這事情的來龍首尾。

  聽到後面,她忍不住怒火高漲,揚起手來,劈面就給了安娜一個耳光:“誰准許你將野男人帶進這裡來的!你這個小娼婦!!”

  安娜捂著臉掉淚:“婢女只是擔心老爺安危,一時心急,才……”

  首席妻子啪地一聲又給了她一個耳光:“老爺也是你這個信奉異教的髒貨配提的?”正待再打下去,卻被十二歲的新妻子給攔住了:“大姐,怎麼處置她的錯處,都還是等老爺回來處理的才是……”過去,新妻子是陷害凌虐安娜的先鋒,現在卻仿佛那些事都不存在一般,和安娜結起盟來,這自然不是因為同情安娜,而是覺得質疑首席妻子處理越權可以幫助她扳倒首席妻子,奪得寶貴的首席之位的緣故,她一邊說,一邊居高臨下地對安娜吩咐道,“還不先謝了大姐!”

  於是安娜先感謝了仁慈的真理,又感謝了仁慈的首席妻子,倒退著爬了出去,也不敢再到前院,蹲在門邊吩咐出去,不一會兒紐斯特里亞人送來了一些禮物,有水果烤肉布料衣服等物,都用銀盤和瓷盤裝著,安娜將這些悉數獻給了首席妻子等人,她的怒氣才稍減下來,又與其他人計議,要差遣安娜派紐斯特里亞人奪取鄰舍的財物,好獻給老爺記功,又商議要怎麼讓老爺將安娜劃做她的丫鬟,好永遠驅使安娜的僕人。

  到這時候,那個僥倖沒有走脫的勇敢的真理戰士終於從他懦弱無能的廢物母親的裙子下面爬了出來,他對處置安娜有另外一番見解,當然,既然有他在,任何女人都越不過他的權力去。

  宅院裡的其他男人早已逃走,現在除了他。還能有誰在不觸犯真理的禁令下走出城市,尋到“老爺”,以便向“老爺”索取安娜這個奴隸呢?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老爺”沒有立即同意將那個骯髒的異教女奴轉讓給他。而是要他暫時忍耐——“老爺”認為必須馬上給安娜割鼻子,越快越好,這樣,才能確保留著她不會被真理責備,才能讓安娜真正領教到做真理女人的幸福喜樂,當首席妻子向他匯報說安娜的鼻子早就割掉了的時候,他很是楞了一下。不過,經過他這幾日在山裡虔修真理的歷練。他很快判定,割鼻子是馴服異教女人的最好辦法,他又仁慈地召見了安娜,命令她儘快讓她的母親、親族和紐斯特里亞的民眾都曉得順服真理,以及做真理女人的幸福喜樂(也就是割鼻子)。

  末了,他又覺得安娜畢竟是個女人,真理判定的又軟弱、又弱智、又無能的生物,所以必要的威脅還是必須的——“倘若你不能教全紐斯特里亞都規規矩矩地皈依真理,我就休了你,這樣。你一輩子都不會有男人了,就是死後,也不會有男人願意做你的主子。願意打你、願意用拳頭和皮鞭教你順服真理了,多麼可怕啊!”

  首席妻子、新妻子和其他後院裡面的女人都認為這威脅著實可怖,世界上還會有女人不怕這種威脅嗎?她們喜笑著看著安娜面無人色地乞求老爺的憐憫,答應無論如何也要叫紐斯特里亞皈依真理。

  “可是,倘若我的母親和哥哥就是不願意皈依真理呢?”

  “那就殺了他們,和他們所有的子女,”精通宅斗之道的十二歲新妻子哼道,“經上說,一入真理。子子孫孫永遠是真理的奴僕,殺了他們。紐斯特里亞的王座就是你的子女繼承——也就是真理的信徒繼承啦——到時候,紐斯特里亞還能不皈依真理麼?”

  旁人紛紛稱是。是呀,按著宅斗基本法,殺光所有繼承人,就可以繼承到了,真理教又規定哪怕父母有一滴真理教徒的血,子子孫孫也永遠算作真理信徒,膽敢說不信就是叛教,就是該殺(哪怕一輩子沒聽見過一句真理教的經文),所以,強x在其他地方算是犯罪,在真理的土地上,卻是真理教熱烈推崇的傳教法門,只要一名勇敢的真理戰士在一個骯髒的異教女人身上慡個幾分鐘,就可以為真理再添一名忠實戰士或者一個生產真理信徒的肚子,這麼合算的事情,哪裡找呢?

  “真理萬歲。”安娜說道。

  “永恆真理萬歲!真理永恆,這世界是真理的,總是真理的。”其他人應道。

  “世界是轉瞬即逝的,真理才是永恆的。”老爺得意地講道。

  “只有真理是永恆的,只有真理。”他們就這樣結束了這一天的禱告,沉浸到美夢裡去。

  美夢總是短暫的,而這一晚的美夢醒的特別快,當血的味道再次蓋過玫瑰油的味道的時候,整個宅院已經被圍成了一個鐵桶,“老爺”這時候想變成飛鳥越過這鐵網也來不及了。

  “卡莉亞,卡莉亞,饒了我吧,我馬上休了我老婆,讓你做我的首席妻子,怎樣?卡莉亞?卡莉亞,我懂,你恨她,我馬上打死她!我這就叫人把她從屋頂上丟下去,哎,她已經跳了,恩,卡莉亞,你現在可以做我的首席妻子了,開心吧——我,我願意皈依正教——我是你的丈夫呀!一日夫妻百日恩呀!你得念著夫妻的情分呀!”

  “不管是神明還是真理在上,我若是與你有過婚約,叫我不得好死,死後歸真理管!”安娜斬釘截鐵地賭咒道,抬頭看了一眼阿代爾,“怎麼還不放起火來?”

  “卡莉亞!你這個女人怎麼能這麼狠心!你跟我還有孩子呢!你這狠心的女人,你捫心自問,你這麼狠,配做女人嗎?你配當媽麼!你連媽都不配當,女人都不配做,你就是個徹底的廢物、垃圾!所有女人都會打心底里鄙視你!快放了我!放了我,你就——”他看到對方沒有一絲跪倒在地乞求他的樣子,也不怕從此不能當隨便被他蹂躪的“女人”,不禁慌了神,一不留神把真心話說出來了,“——配做一個低賤的女人,配當一個被我隨便毆打的媽,配永永遠遠地在真理天堂裡面當奴隸了!”

  “我像是有孩子的人麼?至於當真理的奴隸,你這麼愛當我現在就送你去當吧——快放起火來!”安娜就站在那裡,像個雕塑一樣看著火焰升起直到熄滅,看到那個地方化作了灰,又被那諸神的使者——風——吹入了虛無。

  即使紐斯特里亞人的船隻已經在海上航行了很久,阿代爾也覺得耳邊還迴響著真理教女人們臨終的祈禱聲:“啊,唯有你,永恆的真理,唯有你是永恆的,世界屬於你,世界終將屬於你,大地上的人們,都終將是你的奴隸……只有你最愛護、照顧、保護女人,其他對女人都是虛無,都是虐待……只要我們跪拜你,認識你做我們的主人……”那祈禱聲一度甚至超過了火焰的聲音,像是一種陰森之極的預言。

  “怎麼?”安娜走過他的身邊,“我們還有多久才能返回紐斯特里亞?”

  “很快,”阿代爾說,“不過你害的我損失了一筆。”

  “我和哥哥會賠償你的——只要你遵守你的諾言。”

  “沒問題,我選的人都是外語不及格的,我包管他們最多聽懂一句‘真理萬歲’不懂別的了,可是——”阿代爾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問了一句,“她們怎麼這麼容易相信?到死還信?”

  “只要人心還存在對不勞而獲的渴望,就有人信奉真理,”如今對真理的那套把戲大概沒人能比曾經的信奉者安娜更明白了,“他們只是信奉他們想信奉的東西,叫真理也好,叫謬誤也好,根本無關緊要。”

  “聽起來,真理好像真的能永恆哎。”

  “永恆麼?如果它有哪天真的統治大地,那就是它的信徒們的末日來到了,因為它的信徒全都是想不勞而獲的,而真理又不能平白變出東西,只能鼓動他們去搶別人。”安娜揚起頭來,“啊,燕子!海上也能看到嗎?”

  “每年燕子都會飛越大海遷徙啊,公主,燕子會帶來好運的。”

  “以前課上老師說,如果燕子發現它的窩裡被杜鵑下了蛋,就會砸掉那一窩蛋,一個不留,所以有經驗的杜鵑絕不會在冷酷的沒有母性的燕子窩裡下蛋,它們會把蛋下在那些充滿了母性,一個蛋也不丟掉的鶯的窩裡,讓那些鶯瀕臨滅絕……”

  她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然而最終她專心地仰望遷徙的燕群,看得出,那是個繁榮興旺的家族:“帶來好運的燕子呀!請你們帶我回我的家,如同你們在蒼穹之上引領你們的兒女回你們的家一樣!”

  她以那種從所未有的激情祈禱著,所以阿代爾琢磨了一下,決定最終還是不把他出發前,女王和他講過同樣的杜鵑和燕子的故事的事情告訴安娜了——她已經經歷得夠多了,而且,他們馬上就要回到紐斯特里亞了,啊,他們很快就能看到紐斯特里亞那棋盤一樣整齊的田地、悠閒漫步其間的勞動者還有圖爾內斯特大教堂的銀色圓頂了,“燕子來了,春天就要到了!紐斯特里亞最美的春天就要到來啦!”

  第414章 最終章 今生無

  在那個春天,紐斯特里亞首都阿羅納埃爾附近一個原本清靜的小山谷,忽然擠滿了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群,他們個個穿著節日的盛裝,佩戴首飾,從山頂看下去好似雨後盛開的花田般五彩繽紛,又像一卷最華美的閃爍著織金光芒的絲織掛毯——這些在承平日久的現代人看來可能平淡無奇,但是在經歷過饑荒、戰爭、火災、工cháo……也就是說,經歷過從大魔王穿越到現在所有這些事情的人看來,堪稱是最美妙不過的景致了——就連天國那精金與寶石所建造的宮殿和裡面無數的奴隸婢妾都不能與之相比——這就是和平的景象!

  在所有為這既平凡又非凡的景色而驚嘆和激動的人裡頭,頭一個大概就數這一切的主角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這一切有多麼地來之不易,又有多麼地脆弱不堪,然而,她也比任何人都更有決心去維護這一切!

  她身披繡有漫天星辰的黑色長披風,下穿繡有她即將統轄的七個國家、七個海洋和九十九座城市名字的拖地紅裙,雙肩上是爪握日月的金龍,在胸前交纏為披風扣;頭戴金冠,金冠上鑲嵌四種寶石雕刻的四季女神像,女神像周圍環繞著金子和銀子做成的谷穗、六畜與帶枝葉的水果,金冠的後方垂著十二根細緻的金鍊,上面點綴著珍珠和雕刻成魚鮮的珠母;她左手拿著金球,右手持著王杖;她就這樣負著這沉重的負擔走到了萬人中央。

  那裡用各國獻上的泥土築城了一個五色壇,當然,其中也包括阿羅納埃爾、圖爾內斯特和布拉德領地的泥土,然而,到達這個矮小的土丘之前,她還要過最後一關。

  新教會的教宗站在那裡,他身著的是式樣簡單的白衣,別無裝飾,但是他的風姿卻使得他比周圍那些穿金戴銀的人更顯華麗,他的雙眸清澈明亮,好似從未看過這世間的污穢,又像能映照出世間的百態——其中也包括正朝他走來的人——往日他曾一直追隨她的腳步,今天在此卻攔住她的去路,向她提出一個十分嚴苛的問題:“你是否願意發誓,無論強大還是弱小,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順境還是逆境,都守護這個國家與它的人民,為他們奮鬥,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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