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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罌頷首。

  她想起躍也曾對她說過她不想當商王的話,再看載,忽然覺得躍的母親如果在世,恐怕也要跟載一樣。

  “你母親當年若留在大邑商,我和次兄或許都做不成嫡子,如今倒也輕鬆。”載突然道。

  罌沒想到他突然提起這個,啞然笑了笑。

  “可她未曾留下。”她說。

  載沉吟,問,“你母親當年突然離開大邑商,你可知是何緣故?”

  罌搖搖頭,看著載:“你知曉。”

  載眉頭一揚:“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曾聽我母親提起,你母親是突然離開的。後來睢侯向我父親求娶,我父親才將你母親賜給了睢侯。”

  “哦?”罌訝然。

  “不過你母親也並非從此不來大邑商,”載說,“我父親曾有意讓你母親做生婦,召她來了幾回,你還咬了我。”

  “我知曉。”罌淡淡道。

  載正要在說話,門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擊聲。

  二人皆訝然。

  “何人?”罌問。

  “是我。”門外一個低低的男聲道,“王子不好了!大王突然病發,昏厥不醒!”

  廢黜

  商王突然病倒,宮中猝不及防,一陣忙亂。

  雖然事情發生在深夜,卻傳得很快,第二天早晨罌起身的時候,就聽見棠宮的宮仆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白日裡還好好的,如何到了夜裡便不省人事?”

  “我也覺得奇怪,莫非真是大祟?”

  眾人憂心忡忡。

  “說到大祟,我前兩日路過那被雷擊的大樹,可當真兇悍。”婦仟嘆氣道,“原先大得枝葉蔽日,如今只剩半截焦黑的樹幹。”

  這話出來,眾人相覷,似乎空氣也涼了幾分。

  “胡言什麼,快去做活。”罌從廊下走出來,嚴肅道。

  眾人見她來,忙唯唯行禮,各自走開。

  罌看著他們,心中也覺得不大安穩。昨夜載匆匆離開的情景還在腦海里,那緊張的樣子與先前判若兩人。

  如果躍也在,他大概也是差不多反應吧?

  罌心裡想著,越發擔心起來。

  棠宮裡無事,商王不來,別人也不會來。罌在廊下站了一會,邁步往宮外走去。

  宮道上仍然沒有太多的人,時而迎面走來幾個小臣或僕婢,無論是緘默不語或低聲說話,都能看到臉上擔憂地表情。

  罌想找個人打聽打聽,轉了一圈,出乎意料地遇到了少雀。

  他身著甲冑,手握銅刀,帶著十幾名武士沿著宮道走來。

  兩相照面,少雀面露訝色:“睢罌?”

  “少雀。”罌走過去,看看他身後的武士,問,“巡宮麼?”

  少雀頷首:“你來此作甚?”

  罌也不隱瞞,說:“我聽說了大王之事,過來看看。可知大王現下如何?”

  “不知。”少雀微微皺眉,看看四周,嚴肅道,“如今不是出來打聽的時候,王后下令鎖宮,無故在外逗留可要拘起。”

  罌意識到事態恐怕比想像中要嚴重,點點頭:“如此。”

  少雀表情煩躁,道:“這麼多方伯諸侯在大邑商,每人少說也有幾十上百從人,王師出征又去了大半,就怕有人要乘機生亂。”

  罌聽著這話,心中愈加疑惑。

  “少雀,”她瞥瞥周圍,低聲道,“你可覺怪異?大王深夜發病,此事本當禁口,竟一下傳得人盡皆知?”

  少雀的神色陡然一變。

  “勿亂想,也勿與他人去說。”他聲音沉沉,“回去!”

  罌看看他,應了一聲,轉身走開。

  也許是大巫們的祝禱和殺牲起了作用,到了傍晚的時候,商王從昏厥中醒了過來。

  消息傳出,宮中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可沒過多久,人們又聽到了另一個消息。負責調查的小宰在商王昨夜用過的葵羹殘湯中找到了一小片羽毛,經巫醫鑑別,是鴆羽。

  商王大怒,即刻將王子弓拘押了起來。

  載彼時正在宗廟為商王祈福,聽到此事,即刻趕了回來。可到了商王宮前,他卻被武士攔住,說商王余怒未消,任何人不得見。

  “王子請回,我等亦是奉命。”守宮的司馬苦勸道。

  載知道商王脾性,望著殿上的重廡,臉色發白。

  這時,他聽到一陣哭泣聲傳來,轉頭望去,卻見一個婦人扯著一大一小兩個孩童跪在宮門前。

  他認出來,那正是王子弓的妻子婦丹和兩個兒子。

  “長嫂!”載急忙過去。

  “王子!”婦丹鬢髮有些紛亂,一把扯住載的衣袖,滿面淚痕,“小王一向為人忠孝,豈會做出弒父之事!”

  “我知曉。”載只覺心急火燎,問婦丹,“我兄長現在何處?”

  “小宰將小王拘在湡宮。”

  載頷首,再安慰幾句,轉身趕往湡宮。

  湡宮是先王時的一處宮室,如今已經老舊,常用以拘禁犯事的貴族。

  載來到宮外,卻也遇到把守的武士,他暴怒地拔刀威脅也毫無用處。

  “大王有令,闖宮者與小王同罪。”武士向載禮道,話語堅決,“王子若揮刀,我等亦引頸受死,只是萬不敢放王子入內。”

  載氣得跳腳,卻無可奈何,只得悻悻離去。

  兩邊受阻,載只好去找母親婦妌。

  商王昨夜病倒,婦妌夜以繼日照料,此時正在歇息。

  宮人出來阻攔,載卻看也不看,逕自走了進去。

  寢室中,婦妌還未入睡,正倚在榻上閉目養神,兩名侍婢為她揉肩捶腿。

  “母親!”載衝進來,急急地說,“兄長被父親拘起來了!”

  婦妌睜開眼,看看載。

  “哦?”她神色平靜,“你不是去為你父親祈福麼?時辰還未滿。”

  “祈什麼福!”載急躁地說,“兄長怎會下毒?!他可是小王。父親竟查也不查就拘了起來!”

  “為何不會。”婦妌不慌不忙,抬抬手,兩名侍婢即刻退了下去。

  她看著載:“你父親向來不喜小王,近來又身體不適,小王心意急切也未可知。”

  “可那葵羹是兄長親手熬製,在羹中下毒豈非有意敗露!”

  “哦?”婦妌拿起案上的一隻玉盞,緩緩飲一口水:“可那鴆羽可是殘羹中挑出的。”

  載望著婦妌,睜著眼睛,沒有再爭辯。

  “我昨日去了庖中,看到了小臣乙。”少頃,他忽然道。

  婦妌目光定了定,露出訝色。

  “小臣乙去庖中,是奉了母親之命吧?”載盯著她,聲音低低。

  婦妌與他對視,好一會,唇角漸漸彎起。

  “不愧是我兒子。”她輕聲道,“想得倒是快。”

  載只覺一股寒氣竄上脊背,片刻,道,“前日井伯來宮中,我還奇怪他為何帶了龜甲,原來也是為了此事?”

  “是又如何?”

  載登時血氣上涌,繃著臉吼道:“他可是我兄長!”

  話音才落,他的臉上忽而灼灼一痛。只聽“砰”的,婦妌的玉盞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誰是你兄長!”婦妌鐵青著臉,咬牙低聲道,“他到時做了王,你就要離開王宮!你看看你那些王叔王伯!好的封個方國,不好的連外方來的卿事也不如!到得那時,他可會念你這幼弟!”

  載怔怔地望著婦妌,只覺頰邊有什麼緩緩淌下,卻全然不知疼痛。

  “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婦妌冷笑:“你父親就在宮中,你如今知道了緣由就去同他稟告好了!你說你母親聯合井伯誣陷小王!你以為你是王子便萬事大吉麼?你沒了父親,身後能依靠的不就是我與井國……”

  “住口!”載激動地大吼一聲,眼眶迷濛。

  他的喉嚨里像卡著什麼,說不出話來,只一下一下地喘著氣。突然,他轉過身去,撥腿走開。

  王子弓毒害商王的消息很快傳了開來,不僅宮城,大邑商都已經沸沸揚揚。

  沒過兩天,小宰那裡也有了新的進展。

  小王宮中一名小臣自首,說是他受了王子弓的命令去收鴆羽。

  人證物證俱在,就在人們議論紛紛的時候,當日,廟宮的貞人轂親自捧著一片龜甲去見商王,說是大祟的問卜結果。那卜象如何誰也不知道,可是貞人轂出來之後,商王下令,將王子弓削為平民,逐出宮城。

  眾人一片譁然。

  小王幾日前還與商王一道祭祀後癸,父慈子孝,似乎地位穩固,不想轉眼就成了罪人。

  “大祟竟就是小王麼?真想不到……”出了這樣的事,誰都無心幹活。棠宮中,宮仆們再度聚在了一起,長吁短嘆。

  “噓!如今可不能說什么小王,”一名囿人嚴肅道,“他如今是平民了。”

  “嘁,這是棠宮,怕什麼。”婦仟不以為然,“大王如今正在氣頭,你不見小王那兩個王子還留在宮中,說不定大王哪日氣消了,就會將小王再接回來。”

  “可是大王一向不滿小王,我覺得難說。”

  “我說……”庖人看看他們,道,“若小王不回來,誰會是新的小王?”

  “那還用說,也不想想誰是王后。”一名僕人接話道。

  話題敏感起來,眾人面面相覷,少頃,卻不約而同地瞥向一直沉默的罌。

  “宮正,”婦仟小聲說,“可聽到大王那邊有甚口風?”

  罌搖頭:“自從大王病倒,宮中戒嚴,哪裡會有口風。”

  眾人皆默然。

  罌看向天空,無聲地嘆了口氣。

  不知道躍在鬼方過得可好?如果他在,事情或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商王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了。

  他動了動,覺得口中干苦,喚道:“水。”

  一隻水盞遞過來,商王就著飲下。待緩過一口氣,才發現遞水的人並非身邊小臣。

  “載?”商王露出訝色。

  “父親睡了許久,我一直等父親醒來。”載開口道,似乎因為許久沒有說話,他的聲音有些啞。

  商王看著他微微青黑的眼圈,知道他為何一直在等,少頃,緩緩嘆口氣。

  “孺子有話,不妨直言。”他說。

  “父親,”載低低道,“父親方才飲下我遞的水,並無猶豫;那夜飲下兄長的葵羹,亦是歡暢。父親雖嚴厲,卻從不以為我等有忤逆,如今緣何只為區區鴆羽龜卜,就將兄長治下重罪?”

  “父親,”載的聲音帶著隱隱的哽咽,雙目近乎乞求,“兄長是無辜的。”

  商王沒有說話。這幾天,他的臉龐迅速消瘦,淡光中映著凸起的顴骨,看著蒼老了許多。

  “如此,孺子可證其清白?”他淡淡道。

  “我……”載睜眼望著他,嘴唇動了動,好一會,卻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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