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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影在前方慢慢變幻,再走十幾步,忽地豁然開朗。

  面前,一片百丈見方的空地出現在樹林邊上。四周圍著高大的荊棘籬笆,邊上有糙棚,空地中間還有低洼的小水塘。

  罌正疑惑,這時,忽而聞得一陣長長的低鳴,她循著轉頭望去,登時睜大眼睛。

  一條大路從樹林和荊棘叢之間延伸,只見一群大象正從大路那邊走來,巨大的身軀把路面站得滿滿,柱子一般的腿踏在地上,驚得一群鳥兒喳喳地從樹木間飛起。

  象群走近,罌正想著該往何處躲避,冷不丁,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罌!”

  下一瞬,她被一個有力的手臂拉到丈餘外。

  罌驚詫地抬頭,躍站在身前,胸膛起伏,仍微微喘著氣。

  他突然出現在面前,罌有些反應不過來,面上卻不由地露出笑意:“躍……”

  她話才出口,又一陣低鳴響起,象群邁著沉沉的步子,被象人驅趕入空地之中。

  “王子!”幾名象人笑呵呵地朝這邊招手。

  躍望向那邊,點點頭。

  罌看著他們,訝然問:“你認得象人?”

  “嗯。”躍頷首:“父親讓我領象人之事。”

  話畢,誰也沒有再開口,一時安靜。

  頭頂有鳥雀撲騰過樹枝,留下幾聲清脆的鳴叫。

  二人相視著,罌覺得有些奇異的微妙,片刻,忍不住笑了笑。

  躍也彎起嘴唇,眼睛的長睫動了動,雙瞳光亮。

  “你何時到了大邑商?”他問。

  “十日前。”罌答道,停頓片刻,解釋說,“廟宮要作冊,就把我召了來。”

  躍怔了怔。他想起羌丁一直稱呼她冊罌,原來罌真的是個作冊。

  他咧嘴笑起來。

  罌望望被象人驅入空地里的象群,想了想,道:“我來之時也曾見過他們,那時似乎正要回城。”

  躍莞爾,道:“宮中林苑到底小了些,馴象要到野外才好。”

  罌頷首,又問:“躍也會馴象麼?”

  “會一些。”躍答道,正要再接著說下去,忽然,樹林那邊傳來一聲呼喊:“冊罌!”

  二人都愣了愣。

  “冊罌!”那聲音又近了些,似乎是冊癸。

  罌忙應道:“在此!”

  未幾,樹林裡,一個匆匆的身影朝這邊走來,正是冊癸。

  “冊罌!到處尋你不見,貞人……”他話沒說完,忽然看到罌身旁的躍,一下頓住腳步。他睜大眼睛,看看躍,又看看罌,滿臉尷尬,忙道:“失禮。”說罷,向躍一揖,匆匆轉身。

  “冊癸!”罌的臉上已經不自然,見他如此,連忙出聲道。她看看躍,走上前問冊癸:“何事?”

  冊癸訕笑,支吾道:“也無甚大事,就是貞人轂要見你。不過你若不便,也……”他說著,目光瞥瞥躍。

  罌知道他心裡想什麼,無奈地瞪他一眼。

  她想了想,回頭看向躍。

  躍仍立在方才那裡,靜靜看著她。

  “躍,”罌走過去,對他說,“貞人轂要見我,我須回去。”

  躍嘴唇動了動,片刻,頷首:“嗯。”

  罌看著他:“將來你我還能遇到,再敘不遲。”

  躍注視著她的臉龐,笑笑:“好。”

  罌亦莞爾,望著他,片刻,轉身與冊癸一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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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回來了?”林中,少雀看到躍走回來,訝然問,“睢罌呢?”

  躍瞥瞥他,面上有些不自在:“回去了。”

  少雀不解:“為何?”

  躍深吸口氣,覺得悶熱得很,拉拉領口:“方才有人將她叫了回去。”

  少雀笑起來:“原來如此。無事無事,還有下回,這可是大邑商。”

  躍不理他。

  “放心好了,”少雀拍拍他的肩頭,安慰道,“這些事我比你知道。”

  “知道什麼?”躍問。

  少雀得意地說:“我就知道那女子面生反骨,我說林苑深處有猛獸,她果然就去了。”

  躍揚揚眉梢,不置可否。

  “話說回來。”少雀想了想,道,“睢罌那個族妹睢姱不錯哩,你同大王說說,把她給我吧。”

  躍啼笑皆非。

  “回殿上吧。”他說著,拍開少雀的手,整整衣裳,朝來路邁步走去。

  夜鶯

  夜晚,圓月高懸。

  王宮中,無數燭燎映著高台和重檐,似懸在夜空中一般,另有一番煌然之美。

  商王林苑中的闕台乃是新造,以樓閣長橋將幾座高台連起,有群山連綿之感。商王坐在最高的台上,與眾多貴族飲酒賞月,又命瞽人奏樂,命巫女舞蹈,熱鬧如白日一般。

  躍亦陪在席中,與幾位卿事飲酒交談。他們正說著話,小臣乙走過來向躍稟報,說兕侯要離開了。

  兕侯算是躍的族舅,聞得此言,躍放下銅爵,親自去送兕侯。

  高台邊上,小臣正為兕侯披衣,旁邊站著妻子婦侈和女兒兕驪。

  兕驪見到躍走來,面上一喜,對兕侯道:“父親,王子來了呢。”

  兕侯回頭,見到躍,臉上露出笑意,忙與婦侈及兕驪向他一禮。“王子。”

  躍還禮,問:“國君就要回去麼?”

  “正是。”兕侯道。

  躍挽留道:“可樂舞未畢,父親還命小臣去添酒食。”

  婦侈笑道:“國君年事已高,近來頗禁不住飲酒熬夜,明日還須啟程返國,更當早歇。”

  躍訝然:“國君昨日才到大邑商,明日就要返國?”

  兕侯莞爾:“國中近來風雨不調,來大邑商之前,我曾與卜人貞問,過兩日便要行雩祭。且今日見大王與王子安康,心中甚慰,亦無憾矣。”

  “如此。”躍微微頷首。說罷,他令身旁的小臣乙拿來一隻白陶罐,親手交與兕侯:“我聞得國君腰背有痛疾,今年大巫製得良藥,我取了些來,國君不妨試試。”

  兕侯神色吃驚。

  兕驪看看那陶罐,又看向躍,沒有說話,卻雙目盈盈。

  婦侈忙道:“大巫良藥,便是大邑商貴族亦求之不得,豈可受王子這般厚意。”

  躍道:“此藥是父親賜下,我無疾,閒置亦是可惜。贈與國君,卻是正好。”

  兕侯看看躍,神色感慨而欣慰。

  他接過藥罐:“如此,多謝王子。”

  躍微笑,道,“國君明日啟程,願靈佑無阻。”

  兕侯再禮,又說了一番道別之言,婦侈攙著他,緩緩走下高台。兕驪跟著他們離開,卻腳步緩緩,不時地回頭向躍望來。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階下,躍轉身,沿著來路走回去。

  闕台的長橋連綿,在夜色和燭燎中,顯得漫長。

  躍今日飲了不少酒,已有些倦意。夜裡的清風從遠處吹來,夾著糙木和露水的味道,沁人心脾。躍望著前方通明的燈火的喧囂影綽的人群,走了一段,停住步子。

  “王子?”小臣乙訝然道。

  “我不回去了。”躍對他說,“你去稟報小臣庸,我酒醉回宮了。”

  小臣乙頷首:“諾。”說罷,朝宴席那邊走去。

  躍在闌干邊站了一會,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南邊。月色中,廟宮的高台矗立在遠處,輪廓隱約可辨。

  他的心似被什麼觸了一下,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發現不遠處立著一人,正是兕驪。

  “驪?”躍訝然,“你不是回去了麼?”

  兕驪微笑,向他走來,柔聲道:“我還有些事,便返來一趟。”說罷,她問躍,“王子怎不返席間?”

  躍說:“我有些醉意,要回宮歇息了。”他說著,看看兕驪,又道:“夜已深,你今日也飲了酒,早些回去才是。”

  兕驪望著他,沒有說話。

  躍對她點點頭,邁步朝長階的方向走去。正與兕驪錯身而過時,忽然,他的腰間一緊,一個溫熱的軀體貼了過來。

  躍吃驚地回頭。

  身後,兕驪雙手緊緊地抱著他,聲音低而綿綿:“王子,今夜帶我回去吧……”

  “驪,”躍皺眉,低低道,“胡說什麼!放開!”

  兕驪並不放手,將臉埋在躍的後背上,輕聲道:“我不是胡說。兕驪自從十年前第一次來到大邑商,心就留在了此處,日日都在思念王子,兕驪……”

  她話沒說完,躍用力把她的手掰開,轉過身來。

  兕驪睜大眼睛望著他,頰邊仍泛著緋紅。

  躍看著她,淡淡道:“你醉了。”說罷,放開她的手,邁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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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水,靜靜灑在廟宮的庭院裡。罌一個人坐在階前,手裡夾著一根禾梗。

  風緩緩吹來,似乎能聽到一些若有若無的樂聲。巫女們還在王宮裡,整個庭院只有罌一個人。

  她倚著階旁的柱子,把糙梗放到嘴裡,深吸一口,片刻,長長吐氣。

  白日裡,躍到林苑裡找她的事又在腦海間浮起。

  他是特地去找自己的麼?

  心裡想著,罌的嘴唇不禁彎起。

  她曾經認真地考慮過自己和躍的事。說實話,躍是王子,在這個時代,王子婦算是個炙手可熱的位置。可是貴族家的辛酸罌也看過不少,若是論自由自在,許多貴婦也比不得廟宮裡的小作冊。

  罌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對躍的事一直很淡然,決意拿他當朋友對待。

  朋友麼?

  罌再深深吸一口糙梗。

  又一陣風吹來,罌覺得身上有些發涼,便把糙梗扔掉,站起身來走回室中。

  松明靜靜地在壁上燃燒,罌正想寬衣躺下,忽然,聽到窗子上傳來“篤篤”的聲音。

  她訝然,朝窗子望去,少頃,又是幾聲,想是誰的指節敲打在闔緊的窗板上。

  罌心中疑惑,從鋪蓋下摸出銅刀,朝窗子走過去。

  “何人?”她問。

  “罌。”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罌愣了愣,忙將閂條打開,用木棍把窗板支起。

  室內的火光淡淡透出,一人的臉驀地出現在窗外,正是躍。

  “罌。”他露出笑容。

  “躍……”罌有些結巴,“你站在此處做什麼?”說著,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把院子裡的門閂了,忙對他說:“你稍候。”說罷,把窗板闔上,快步走出小室。

  罌走到院子裡,打開離窗子那邊最近的側門。

  月光從門外瀉下,她才走出去,就看見躍的身影朝這邊走來。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高大而英挺。

  罌望著他,仍覺得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歇息,來做什麼?”待他到了跟前,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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