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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臣規。”姱問,“你去何處?”

  “去城北找卜氏。”小臣規說。

  “卜氏?”姱訝然問,“找卜氏作甚?”

  小臣規一臉發愁,道:“昨夜戎人衝進廟宮,卜人作冊死傷了許多。今日問卜,無人書寫,國君就讓我去卜氏那邊看看可有書寫之人。”說罷,他嘆口氣,“國君也是!城中奚人十之八九都要走,如今連通傳之事都找不到人手哩!”

  罌的眉梢微微動了動。

  姱瞭然:“如此。”

  小臣規說事情緊急,沒說兩句,就匆匆走了。

  “他是國君身旁的小臣,常與母親來往。”看著他的背影,姱對罌說。

  罌頷首,目光仍停留在那邊,過了一會才收回來。

  “城中會書寫的人不多麼?”她問姱。

  姱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些,可卜骨是給靈修看的,須寫得好。”

  罌聽著她的話,微微點頭。

  姱望望頭頂的日頭,問她:“你去我宮室麼?我那裡有新蜜,蘸青梅可好吃呢。”

  罌笑笑:“不去呢,羌丁明日要走,我須給他備些東西。”

  “羌丁?”姱訝然,思索片刻,問,“你那僕人?”

  “正是。”罌點頭。

  “你們很要好麼?”姱問。

  罌頷首:“我在莘國廟宮時,羌丁與我一起長大。”

  姱看著她,沒有言語。

  “你比我好。”好一會,她輕聲道,“我父親故去後,新君討厭我和母親,把我們趕去了芻。”她微微皺眉,道,“那地方真不好。我和母親住在穴里,屋頂總是漏風,冬天冷得很。周圍的人我一個也不識得,誰也不同我玩。”

  罌知道她的父親是被三叔殺死的,但沒有想過這母女二人遭遇過這般境地。

  “後來呢?”她問。

  姱說:“後來一直過了兩三年,國君即位,我和母親才回到睢邑。”

  罌安慰地說:“國君待你們也不錯。”

  姱鼻子裡“哼”一聲,道,“再好也不是我父親。我可不像母親,求人求盡了也只為回睢邑。我要離開睢國,去大邑商做生婦,再不過受人欺負的日子。”

  “受人欺負?”罌訝然,“誰欺負你?”

  姱冷笑:“那日危難,你也聽到婦己對我母親說什麼。我母親平日裡四處幫忙,那時可見有人過來安慰她一句?”

  她說的是事實,罌找不出什麼話來開解。

  姱卻看著她:“罌也和我一樣,將來想做生婦,是麼?”

  “生婦?”罌想了想,問,“生婦要給人殉葬麼?”

  “嗯?”姱一臉愕然。

  罌笑笑,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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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睢邑中的人們剛送走了大邑商的王子,第二日,又要面對一件大事。邑中被睢侯釋放的千餘羌仆返回羌方。

  清晨天還沒亮,羌丁就起了來。

  “糗糧都在這囊中,還有個小罐,路上渴了可取水。”罌把一隻包袱拿給羌丁,對他叮囑道,“路上取水時可須小心,寧可麻煩些生火燒開也要少飲生水,否則旅途生病就麻煩了。”

  羌丁點頭,掂了掂罌給的糗糧包袱,只覺沉甸甸的。

  “冊罌,”他躊躇片刻,問,“你哪來那麼多糧食做糗糧?”

  “你說呢?”奚甘在一旁皺皺鼻子,說,“當然是宗女把國君賜的飾物易了。”

  羌丁望著罌,一臉感動:“冊罌,你真好。”

  “無事,”罌莞爾,“你如今欠我九貝。”她不管羌丁驟變的臉色,轉頭望望外面微熹的天色,道,“羌丙他們大概已經準備好了,該啟程呢。”

  羌丁點頭,拿起牆邊一根木杖,把行囊挑起。

  罌看著他的木杖,只見新得很,是新削的,一頭還縛著石刃。

  “你做什麼?”罌問他。

  “嗯,”羌丁點頭,“羌方那麼遠,若遇得不測總該有武器。”

  罌看著他,忽然覺得羌丁也會未雨綢繆,不禁欣慰。

  “就是為了尋這石刃,他拆了我的斧,將來要做活可難了。”奚甘告狀說。

  羌丁嬉皮笑臉:“一把斧而已,你與小宰熟得很,再要一把便是。”

  罌看著他們,不禁微笑,道:“出去吧。”說罷,同他們一道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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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已經暖和,晨風涼而不寒。羌人們出行也要祭行神,卻不願用睢邑廟宮前的空地,於是所有人都去了城西的郊外。

  篝火熊熊燃著,在仍有暮色的原野中顯得奪目。

  羌人們推選出來的大巫臉上塗朱,身上披著各色麻布拼湊的簡陋巫衣,在篝火前又唱又跳。羌人們神色興奮又莊重,巫師每唱罷一段,他們都向西方叩拜。

  “他唱什麼?”罌小聲地問奚甘。

  奚甘搖搖頭:“我不是羌人,不知哩。”

  罌瞭然。奚甘生在睢國,父母前三代已經是僕人,家鄉在何方早已不知道了。此番僕人得釋,也有許多和奚甘一樣無從選擇的人,最後只能繼續留在睢國。罌想著,又看向羌丁,只見他專心致志地望著那篝火和巫師,橘黃的光照映著他的眉宇和鼻尖,別有一番虔誠。

  罌也不再出聲,她正想回過頭,忽然,瞥見不遠處有一個人在探頭探腦。她訝然,那人正是昨日在街上遇到的小臣規。

  她想了想,讓奚甘留在原地,自己走過去。

  “小臣規。”她打招呼道。

  小臣規見是罌,連忙行禮:“宗女。”

  罌頷首微笑:“小臣來此何事?”

  小臣規道:“來尋人。”

  “何人?”

  小臣規指指篝火前,道,“仆方。”

  “仆方?”罌看看那邊,問:“大巫麼?”

  小臣規道:“正是。他替廟宮抄寫文牘,才抄了一半,就說要走。卜人急死了,要我定將他攔下。”

  “如此。”罌點頭,略一思索,道,“可這些羌人得釋,是國君應允的,大邑商的王子也首肯呢。”

  小臣規苦笑:“宗女所言確實,可這羌仆是卜氏那邊的人,識得文牘。如今國中眷寫之人實在難尋,卜人亦為難。”

  罌看著他:“如此說來,只消有人眷寫文牘便好了麼?”

  小臣規頷首:“正是。”

  罌微笑:“小臣規,我在莘國也做過冊人,此事或可幫上一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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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巫唱禱完畢,羌丁隨著眾人再度叩拜,站起身來。

  他朝身旁望去,卻發現只有奚甘。

  “冊罌呢?”他問奚甘。

  奚甘剛要回答,卻聽有人在朝這邊叫喊:“羌丁!”

  二人轉頭望去,羌丙帶著婦人孩童走過來,問羌丁,“行囊收拾好了麼?該啟程了呢。”

  羌丁點頭。

  “丁!”這時,罌的聲音響起,幾人望去,看到她正分開人群走來。

  “宗女!”羌丙和家人皆露出笑容,向她一禮。

  “羌丙。”罌來到跟前,看看他們,問,“要啟程了麼?”

  “正是。”羌丙答道。

  罌頷首,又看向羌丁。

  羌丁也望著她,臉上的笑容有些黯下。

  這兩日,二人雖一直在準備行囊,卻不曾說過什麼道別的話。如今分別在即,又覺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丁。”罌深吸口氣,摸摸他的頭,“你在路上要聽羌丙的話,照顧好自己。”

  “嗯。”羌丁小聲答道。

  “回到羌方也是,人生地不熟,無論能否找到祖父,都要時時謹慎。”

  羌丁點頭,沒有說話。這時,他像想起什麼,低頭往袖子裡掏了掏,拿出一把禾管來。

  罌訝然。

  “我知道你糙梗沒了,昨日路過糙垛,就給你折了這些。”羌丁嘟噥道,“禾管好,比糙梗耐嚼。”

  罌看著那些修得整齊的禾管,心中不禁感動。

  “什麼耐嚼,宗女又不是牲畜。”奚甘用指節一敲羌丁的腦袋,眾人皆笑。

  羌丁訕笑,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這時,領頭的羌人大聲呼喝,叫人們集結上路。

  “該走哩。”羌丙對羌丁說。

  羌丁頷首,奚甘幫著他從地上拾起行囊和木杖,挑在肩上。

  “冊罌……”他再看向罌的時候,眼圈有些發紅。

  罌也有些不好受,看著他,抿抿嘴唇。

  “走吧。”羌丙拍拍羌丁的肩膀,說罷,與婦人向她再一禮,轉身走開。

  羌丁看看他們,又看看罌。

  “去吧。”罌勉強地笑笑,揮揮手。

  羌丁一臉戀戀不捨,少頃,邁開步子。

  “冊罌!”才走一段,他忽然回頭,朝罌喊道,“你等我回來!我會還你貝幣!讓你坐車!給你食肉!”

  旁邊的行人莫名地回頭。

  罌看著羌丁,眼前忽然有些模糊,臉上的笑容卻愈加開朗,用力點頭。

  “羌人歸哉!”領頭的羌人洪亮歌唱道。

  “歸哉歸哉,攜婦攜子!”行人們笑著大聲相和,“歸哉歸哉,有黍有屢,行勿回首!”

  罌再也忍不住,梗咽地把臉埋在袖中。

  作冊

  太陽高高掛在空中,廟宮裡,幾名小臣正把藏室里完好的木牘搬出前庭,準備晾曬。

  “國君也真是。”一人把木牘鋪在地上,抱怨道,“事這麼多,也該緩幾日再讓羌仆離開,這麼多牘片,我等要做到幾時!”

  “國君也忙著哩。”另一人抱著牘片從廂房裡出來,道,“廟宮缺人手,否則也輪不到我等來幫忙。”

  他話音剛落,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堂上傳來,二人對視一眼,連忙噤聲。

  “小臣規來了麼?”廟宮裡新用事的貞人矢走出來,問他們。

  “未見。”小臣們答道。

  貞人矢望向門前,眉頭皺緊。

  “貞人有事?”一名小臣問。

  貞人矢道:“大邑商要的牘書,明日就要送去,還未給國君過目,也不知小臣規是否在卜氏那邊尋到了眷寫之人。”

  小臣們訝然。

  “據我所知,卜氏那邊倒是有個仆方善眷寫,可他前日回羌方去了呢。”一人道,“小臣規莫非要自己來寫?”

  “不會不會。”另一人搖頭笑道,“我來廟宮之前還遇到了小臣規,悠閒得很。”

  “哦?”貞人矢疑惑,望向廟宮的屋頂,覺得愈加著急,鼻子裡長長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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