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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個奚甘。”羌丁把聲音壓得更低,不滿地往身後瞟一眼:“她說我是僕人,要我做著做那。哼,她不也是個僕人,她……”
正在這時,奚甘從宮室里走出來,羌丁打住話頭。
“宗女。”奚甘向罌一禮,看看羌丁,皺眉道:“你又偷懶,廊下還沒掃。小臣可說過,你也是這宮室里的僕人。”
“就去就去。”羌丁嘟噥著,向罌翻個白眼,走了開去。
奚甘又轉向罌,忽然,她看到罌嘴角的糙梗,一臉愕然。
罌笑笑,不慌不忙地把糙梗收起。
“奚甘,”她打量著奚甘圓圓的臉龐,問:“你多大年紀?”
奚甘又是一愣,想了一會,低聲道:“我父親說我十三。”
罌頷首,又問:“你不是睢人吧?”
奚甘搖搖頭:“我父母都是人方過來的。”
罌瞭然。人方在商的北面,與羌方一樣經常與商交戰,俘虜奴隸很尋常。
“你出生在睢邑麼?”
奚甘點點頭。
“一直在這宮室中麼?”
奚甘又點點頭。
“奚甘,”罌想了想,道:“今年睢國可有獻女?”
“獻女?”奚甘神色訝異,道:“有。”
“可知定下了誰人?”
奚甘看著她,片刻,移開目光,低頭道:“我不知。”
罌心中狐疑越來越重,卻沒有再問。
“如此。”她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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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漸西斜,睢邑的大街上,行人已經變得稀少。
賓抬頭望望天色,躊躇了一會,向仍舊興致勃勃地觀望著睢邑街市的載說:“主人,時日不早,該出城呢。”
載不答話,卻望著不遠處的高牆,道:“賓,我聽說王祖當年築那糧倉之時,也曾像我一樣在城中遊逛呢。”
“嗯?”賓愣了愣,哭笑不得。
“主人,”他咽了咽喉嚨,苦著臉道:“先王當年來睢邑可不是出走。”
載聞言,瞪他一眼。
“放心好了,有我在,父親母親不會怪罪你們。” 少頃,他說。
賓怔了怔,雙目一亮。
“為何?”他小心地問。
載卻不回答,看著天邊初露繽紛的雲霞,若有所思:“賓,你說,睢侯突然把婦妸的女兒接回來,意欲何為?”
賓結舌,撓撓頭。
載正要說話,這時,他聽到前方傳來一陣“碌碌”的聲音。望去,卻是許多人擁著兩輛翟車前來,浩浩蕩蕩。
載與賓對視一眼,正要避向近旁的一個小巷,卻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道:“貴人且留步!”
說話間,翟車已經停下。眾人分列兩旁,一人從車上下來,滿面笑容的向載一揖:“王子降臨,睢人竟未曾遠迎,實不轂之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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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在宮室里睡了小半日,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變暗了。
她覺得肚子有些飢餓,才起身穿衣,奚甘走了進來。
“宗女,”她說:“小臣騶來了,說國君有貴客,邀宗女一道用食。”
貴客?罌愕然。她一個宗女,睢侯的貴客關她什麼事?
心裡雖納悶,罌還是答應一聲,隨著奚甘走出了屋舍。
“宗女來了。”小臣騶已經等候在庭中,看到她,笑眯眯地一禮,道:“宮中來了貴客,國君說定要宗女一見。”
罌還禮,道:“不知這貴客是何人?”
小臣騶撫須,笑笑:“不知宗女可知王子載?”
王子載?罌想了想,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字卻記不分明了。
“這個王子載可了不得,”小臣騶道:“他是王后婦妌之子,甚得天子寵愛。”
他這麼一提,罌想起來了。
剛進商王畿的時候,她曾經聽到羈人提過,說他離家出走的事把商王畿里鬧得雞犬不寧。
“果然是貴客。”罌微笑:“原來在睢邑。”
“正是呢。”小臣騶也笑,連連點頭。
睢侯的正宮堂上,鐃磬齊鳴,銅燈點得如同白晝。笑語聲聲之中,只見裡面已經坐了許多人,有白日裡見過的臣子宗老,還有面生的各家貴眷。
婦妗坐在離婦己不遠的下首,看到罌,臉上淡笑不改。她的女兒姱則與幾名年齡相近的宗女坐在一起,看到罌,嘲諷地打量她的衣裳。
罌對此毫不意外,可當她看到坐在上首那個神色倨傲的少年之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她吃驚地看向小臣騶,小臣騶卻似沒看見一樣跟旁人說著話。
“罌,”睢侯看到她,笑呵呵地招手:“快來見過王子。”
罌盯著那個人,好一會,挪步上前。
四目相對,載居高臨下,似笑非笑。
“王子。”罌暗自吸一口氣,行禮道。
“這是先君小丙之女,昨日才從莘國歸來。”睢侯對載說。
載用眼角瞟著罌。
“原來如此。”少頃,他緩緩道,眼睛卻轉向一旁。
睢侯有些尷尬,看看載的臉色,對罌揮揮手。
罌心裡冷哼,迫不及待地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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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的位子被安排在姱和那幾名宗女旁邊。
發覺她靠近,姱立刻擺出不善的臉色。
罌不理她,逕自坐下。
上首那邊,不斷有人去與王子和睢侯見禮,恭維的聲音不絕於耳。罌對這些不感興趣,姱和幾名宗女也根本不理她,倒是落得清靜。
“……咦?王子載方才好像在看這邊。”一名宗女忽然道。
“是呢,我也看見了。姱,他該是在看你。”
“何以見得?”姱問。
“你長得最美。”那宗女道,“方才見禮之時,王子載也總看你呢。”
罌聽見女子們發出一陣吃吃的傻笑。她瞥瞥姱,只見她嗔怪地看了那宗女一眼,道:“胡說什麼。”卻不掩喜色。
“我可沒胡說。”宗女說著,壓低聲音:“我母親可說了,國君就是想讓你見王子載哩,說不定你去了大邑商不久就能做生婦了。”
去大邑商?罌想起姱在廟宮門前說的話。
“去大邑商的可不止姱一人呢。”這時,有人插嘴道,“你們忘了?還有……”
“噓!”她的話被誰急急打斷。
罌覺得氣氛不對,轉頭看去,卻發覺那些宗女正將眼睛瞟來。姱冷冷地看她一眼,若無其事地低頭用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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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冗長無趣,罌回到宮室之時,竟又感到有些疲憊了。
遠處的樂聲仍然能聽到,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走入庭中。
寥寥的松明光從室中透出,昏暗得很。
“丁!”罌穿過庭院,朝屋子裡喚了一聲,無人答應。
“羌丁去圉中了。”奚甘走出來,對她說。
“圉中?”罌訝然:“去做什麼?”
“他說要去訪友。”奚甘說著,微微皺眉。
罌想起羌丁在來睢國的路上曾跟幾個羌仆處得不錯,想來是去找他們可了。她看看天色,漆黑一片,卻擔心起來。
這裡不是莘國的廟宮,初來乍到,羌丁一個僕人怎麼敢亂跑?
罌沉吟,看向奚甘:“你可知圉在何處?”
“知道。”奚甘說。
叫他回來。”罌說。
奚甘點頭,走了出去。
罌在門外站了一會,覺得身上有些涼了,轉身走入室內。
案前,羌丁的裘衣擺在那裡,還沒補完。這衣服在路途中破了幾個洞,罌原本打算這兩日補一下的,可是事情接二連三,一直耽擱下來。
罌在案前坐下,拿起衣服上插著的骨針,繼續fèng補。
門上的糙簾撩著,夜風從門外吹進來,壁上的松明光照搖曳。
罌盯著之間穿梭的骨針,心裡卻想著方才那些宗女的話。
商王令方國獻女,這事她是知道的。睢侯接她回來的時候,罌曾懷疑他目的在此,卻又覺得說不通。莘國的獻女,罌路上都有仔細看過,姿容可謂上品。而睢侯即使知道罌的精神正常,卻沒有見過罌長大後的樣子,何以篤定她值得花這般大的氣力?
“……婦妸的女兒,不過如此……”王子載那時的話忽然迴蕩在心底。
晃神間,罌忽然感覺到門口有些響動,她抬頭,幾乎嚇了一跳。
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兩隻眼睛盯著她,那樣貌,正是王子載。
罌瞪大了眼睛。
“嚇著了?”載浮起淡笑,神色自如地走了進來。
罌沒有答話,手裡攥緊骨針,只覺這人莫名其妙,簡直像鬼魂。
載不以為意,四下里看了看。當他瞥到牆上的虎食鬼,目光定住。
“你過去如何,睢侯也並非全然不知。”他嘲諷道。
罌平定下心氣,看著他:“王子來做什麼?”
“無他。”載仍然四下里看著,道:“反正遊逛在外,臨時起了意,就來看看。”
罌冷笑:“睢罌家世單薄,亦無可供觀瞻之物,王子頻頻來擾,睢罌實在困惑。”
聞得這話,載轉過頭來。
“你真不記得了?”他說。
罌皺眉:“記得什麼?”
載“哼”一聲,在案前坐下,卻對著她撩起袖子。燈光下,一道淺紅的疤痕赫然出現在眼前。
罌愣住。
“果然痴傻成性。”載輕蔑地說:“你咬了我之後,我母親氣得要發封邑之眾來伐睢國。你母親倒好,竟帶你逃回了莘國,”
罌一下愕然。她正要開口,忽然,外面傳來一陣急急地腳步聲。
“冊罌!”羌丁沖了進來,喘著氣:“你聽到了麼?城、城外有戎人,要來攻城!”
竊馬
話才出口,羌丁看到載,臉色倏地一變。
“你、你怎在此?”他指著載,大喝一聲,“你怎敢……”
他話沒說完,載已經走到跟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領:“你說戎人攻城,怎麼回事?”
羌丁被他嚇了一跳,言語支吾:“是……嗯,外面到處是人,都這麼說。”
載一言不發,放開他,大步走出門去。
宮外,已經能聽到別處傳來的吵嚷。
載沒走出幾步,迎面碰到了尋來的賓。
“王子!”賓見到他,神色緩下,一抹額頭上的汗,道:“城外有戎人,正在攻城!”
“何處來的戎人?”載問他,“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