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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發那天,周彥跟小波坐在機場裡正閒話,他的心情有些不好,神態也有些蔫蔫的。小波正勸著,卻沒想到,何雙雙穿著一件寬鬆半袖牛仔衣,六分褲,腳上穿著人字拖,就那麼出現在了候機室。

  何雙雙是就是個奇人,她一進候機室不用四處看,就立刻往角落裡找。她知道周彥喜歡坐在角落裡。

  小波用胳膊捅了周彥一下,周彥忙站起來,迎過去問:“你怎麼來了?”

  何雙雙忙著呢,今兒要給住院的王爺爺安排陪護,但是王爺爺家不捨得出大價錢,這還在糾葛著呢。

  “你出這麼遠的門,我能不來嗎?”何雙雙說完,從大包里取出了一個飯盒,還有一袋水果,遞給周彥,“我媽給您老人家醃了泡菜,你不是愛吃嗎?那外面的東西,總是不好入口,你可別亂吃。水果我爸爸給你帶的。對了,秀兒還給你住了雞蛋,在飯盒裡呢!”

  說完,她跑到小波的面前,一副自來熟的樣子,笑眯眯地說:“是小波哥吧?周彥老是說起你,說你好來著。他這人不愛說話,人倒是不錯。你跟他出去,他要是哪裡做得不好,你別忘了提醒他,不成就罵他!”

  小波笑眯眯地一直點頭。

  送了何雙雙出去,周彥又抱著水果、飯盒坐好。小波對周彥說:“你跟她老提我,還誇我好?我不信,憨憨,你能捨得在別人面前提我?”

  周彥輕笑,“怎麼可能,你有什麼值得夸的?”

  小波摸摸鼻子,倒是渾不在意,一伸手就將周彥的水果袋子打開了,看了裡面一眼,也不過是梨子、蘋果、橘子之類的。一個個的倒是都洗乾淨了,打開袋子,頓時有一股子果香撲鼻。

  小波拿了一隻蘋果,咬了一口,一邊吃一邊嘟囔著:“多少年了,沒人送機。今兒,不止送機還給你帶了這些東西。不過,現在什麼沒有賣的啊?真是……”他說著,又搶了周彥抱著的飯盒給打開。

  “喲,大頭菜?醃芥疙瘩?多少年都沒見到這個了,現在什麼沒賣的?”小波說完,把蘋果放到了一邊,也不覺得髒,伸手就從盒子裡取了一塊,丟到嘴裡。

  “唔,肯定是自己醃的,費這工夫幹什麼,現在什麼沒賣的啊?!”小波一連吃了好幾塊。

  周彥終於看不過去了,將飯盒搶了回來,蓋好蓋子,妥善收好後才氣道:“什麼沒賣的?那你吃我家的幹什麼?”

  小波的年紀比周彥大上十多歲,經歷的事兒多,就連婚史他都有過三次了,兩家關係跑得好,經歷也差不多,而且都是老農民出身,也都窘迫過。

  如今小波哥憤世嫉俗,總覺得周圍人在迫害他,社會在逼迫他,害得他不得不做個隱形人。

  這廝就是個怪物,平時都是一副很看不起別人的樣子,但他不知道,高傲其實也是一種防衛。

  小波這人也就跟周彥說得來,他們兩家唯一的區別是,王叔叔那人保本,人家獻身宗教事業,而周彥的父親周德凡都獻身於女色跟賭博了。

  “你現在這個女朋友挺好的,雖然長相一般,可是對你不錯。你家那點兒破事,你還沒跟人家說吧?”小波哥逗周彥。

  周彥搖搖頭,有什麼好說的,一輩子也不就是這樣。他吃的用的花的都是自己賺的,跟父親的生活還離得很遠。也許他永遠無法變成小波這般,上午在上海,晚上卻在哈爾濱泡吧。今天在國內,明天就會出現在法國的大街小巷。

  他從不羨慕小波的活法,他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跟父親也曾那般生活過,結果每一天他能吃好睡好的。那些遙遠的路程,身邊總有很多人,各式各樣的人,他們不會因為你的真心真意而看得起你,他們唯一會的就是你能給我多少便宜,我便給你多少便宜的笑容與奉承。

  其實,現在都這樣。

  周彥也動過留學的念頭,可出去後語言不通,也就是二傻子看高樓,數完就忘。他倒不是追求那種生活,也就是愛一口隨時能吃到的麵條。路志青所說的上層生活,他還真的是不能理解,什麼叫檔次?什麼叫層次?那些都是屁話。

  “說那些有用嗎?對我有什麼好處?”周彥酸不拉幾地來了一句。

  “也對,說那些做什麼?還是自己有點兒本的好。再說,那姑娘真挺好,就像你原來的嫂子一樣……”說到這裡,小波不說話了,他原來的老婆早就改嫁了。

  周彥這一走,說是半個月,這哥倆兒天南地北地圍著國家的高消費線,兜兜轉轉了兩個月,才將周德凡生前折騰的那些產業初步地歸攏齊了。

  周德凡生前是個愛熱鬧的人,別人怎麼說,他就怎麼折騰。買樓,他不是一套一套地買,他是整棟地買,還有車,還有隨處丟的義務、奢侈品,幾乎每個產業都有他的足跡,但是留下的痕跡又不是太深。每次,他也就是剛買的時候新鮮個十天半月,轉眼間他就忘得一乾二淨。

  周彥越來越覺得,父親是寂寞的。那種入夜之後,獨留一人的寂寞,因為他也不知道,他忙來忙去到底是要奔向哪個家。

  他們都有過挺好的家,只是當年那個人不珍惜,將家拆得稀巴爛罷了。

  如今好了,祖國四面都是家,去哪個大都市都不愁沒地方住,可是,人是去了,屋子還是空的。

  當然,周德凡也養過女人,幾乎是天南地北,一個方向放一個。但是放了不久,他又厭倦了。幾十歲的人了,活得就像個浪子一樣,耍來耍去的,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留下的房產不少,有十七八處,這還是國內的。就連在國外,周德凡也弄了一些玩意兒,如今看著形勢也還不錯,周彥便留了兩套。

  至於國內的,周彥覺得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去那些城市住。於是便全權委託了律師,能賣便都賣了,現在樓市還不錯,就都折現吧,他是實在弄不動了。

  兩個月後,周彥終於回到了北拓市,回來之後他只是匆忙地給何雙雙打了個電話,打完一頭扎在家裡大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小波的手下按門鈴驚醒了。

  接著,有幾十個綑紮好的包裹被送進了屋子,頓時將周彥那個本不小的樣板間客廳,給塞了個滿滿當當。

  周彥收拾完,穿著大褲衩,盤腿坐在屋裡,拿著一把剪子拆包裹。

  他父親天南地北地丟了不少垃圾,有名表、古董、名酒,還有各種奢侈品,就連鋼筆都有好幾盒。周彥有時候覺得很可笑,那人都不寫幾個字的。

  瞧瞧這純金的名片上印的一串頭銜,房地產公司董事長、慈善總會名譽會長、傳統文化研究會理事……這些跟周德凡的生活有關係嗎?周彥不解。

  他將父親留下的各種材質的菸嘴擺了一地,有金子的,有象牙的,有玳瑁的。還有各種雪茄,連專門的丁烴打火機都有幾十個。很多款,有些款式精緻得可以進博物館,都不像給人類的。

  周彥整理著這些東西,就像整理父親寂寞而凌亂的人生一般,他拼命地回憶著,腦海里,翻來覆去的卻只是一張臉。

  輸了他的學費抱歉的臉,輸光了家裡的口糧後悔的臉,喝了酒,騎在牆頭唱大戲的臉,等等,至於發財之後的臉都好虛無,恍恍惚惚的,根本看不清楚。

  周彥正想著,屋外又有人按了門鈴。周彥忙站起來,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是何雙雙站在那裡,兩個月沒見,她又黑了,還穿著那件牛仔衣,頭髮是長了,黑黑的,末梢還有些捲曲,髮髻隨意地彎曲著,她那雙眼睛笑得彎彎的,看樣子是想死自己了,特意跑來的吧?

  何雙雙的笑容不減,看到周彥開門後,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哎呀,怎麼黑了,也瘦了,你們沒好好吃飯嗎?我媽叫你晚上去我家吃飯,她給你包餃子。”

  說完繞過他,進了屋子,她的發梢就那麼甩過周彥的鼻翼,帶著一股子清新的青檸檬香氣。

  周彥正在回味,屋內一聲叫喊:“周彥,你瘋了!買這麼多東西做什麼?”

  倆月沒見了,蠻想的,挺親的。尤其是每天早晚的電話,問他睡得好不,吃得好不,別感冒了這樣的閒話問候。兩個月,何雙雙從沒間斷過,早上一個電話,晚上一個電話,嘮嘮叨叨的。

  周彥反手關了門,走到何雙雙的身後,摟住她的腰,緊緊地將她扣在自己的懷裡。他低下頭,將他髮絲里的味道,全部吸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陽光透過床簾,將空氣里的粉塵照得清清楚楚。時間是靜止的,那劇烈跳動的心臟聲,遮蓋不住地在何雙雙的胸腔里發生。

  周彥沒穿上衣,就穿了個四角褲,他身上的溫度就這樣貼著背傳到了何雙雙的身體上。何雙雙有些癱軟,眨巴著眼睛,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彥說:“雙雙。”

  何雙雙傻兮兮地回答:“啊?”

  周彥吻她的耳垂,“你想我嗎?”

  何雙雙呆了,“啊?”

  周彥輕笑,“沒想?”

  何雙雙很傻很直白地回答:“想呀,沒人幫我修電器的時候就天天想你。”

  呵,原來是這樣啊……

  很快,有些人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確不會彌補,只能繼續傻乎乎地呆著。

  那天晚上,周彥去了何雙雙的家,去的時候,抱著兩幅畫,一幅據說是宋朝的仕女圖,一幅是黃賓虹先生的山水畫。

  何副主任就愛這個,周彥便選了兩幅做禮物。

  這樣的東西,周彥的爸爸也不知道買了多少。

  何副主任很高興,說他第一次收到這麼珍貴的禮物。他打開捲軸一看,嗯,卻沒一幅是真的,便是如此,他還是很高興,他也不好意思當著周彥的面兒指出來,只能在吃飯的時候,悄悄地在一邊引導,“投資不能亂投資,尤其是在不懂的地方,雖然現在收藏很火,可是,有錢那也不能亂花不是嗎?若是有錢,不如再買套房子呢!”

  周彥啼笑皆非,知道叔叔是好意,他表示記住了,再不亂花錢。

  他能理解的,父親早期收藏的東西沒幾個是真的。後期真東西倒是不少,只可惜,別人時兩倍價格都覺得高,他是五倍六倍的高價往家裡整。

  “小周呀,多吃點兒,這是阿姨特意給你做的。一點兒姜都沒放,三鮮的,你最喜歡的。”石林拿著勺子從廚房裡出來,二話不說就將周彥剛空的碗接了過去,滿滿地給他來了一大碗。

  周彥表示吃不下了,石林很生氣地訓他,“傻孩子,別跟阿姨客氣,你這才走幾天,又黑又瘦的,前陣兒在咱家養得多好。瞧瞧,這沒幾天呢,臉都凹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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