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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播畫面打出一行字:CEO,Carl Kraus。

  頌然宕機了。

  賀先生工作的奇葩公司,連總裁都這麼隨性?

  Carl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深邃而多情,只是性格與之嚴重不符,要多嬉皮有多嬉皮。公司規模還小的時候,他能把一場發布會生生開成狂歡派對。這些年他在賀致遠的監督下收斂了不少,但餘威尚在,觀眾還是一見他就激動,總以為接下來是脫口秀節目。

  鬧歸鬧,專業素養還是有的。

  Carl一分鐘暖場,丟出幾個準備好的笑話活絡氣氛,隨後切入正題,介紹這場發布會的基本情況。鏡頭偶爾掃過場下的觀眾席,前排坐著許多亞洲面孔,瞧著很像工程師。頌然起了興趣,猜測著其中哪一個會是賀先生。

  不過,他很快就被長熒幕上播放的東西吸引去了注意力。

  這是一段製作精良的故事視頻,簡短且豐富,講的是SwordArc的 S系列與T系列機器人從第一代到第六代的進化過程。

  它們源於Carl與賀致遠學生時代的一次課程項目,在博士期間走出實驗室,轉化為兩款成熟的產品——S系列擅長巡查人流密集的區域,比如商業廣場,而T系列擅長巡查地廣人稀的區域,比如物流集散地。

  在初代,它們只有單一的監控功能,巡遊路線也必須提前輸入,適應性極差,更不具備任何學習能力,只能充當移動攝像頭和報警器。賀致遠不滿足於此,決定往人工智慧方向靠攏,S系列與T系列不斷更新換代,才有了今天的模樣。

  以S系列為例,它學會了自己探路,置身於一個陌生環境,可以在行進中構建出三維空間的結構;還能統計經過的人數,根據人流量與時間規律,規劃出一條動態的巡查路線;在供職一到兩周後,它採集的數據量就足以將商場地圖分割成安全區、普通區與高危區,而不再以死板的權重一視同仁。

  對於出現在鏡頭中的路人,它能辨別正常舉止與異常舉止,甚至注意到異常情緒。大部分廣告牌、手提包、禮品袋與衣物上的圖案和文字,它都可以直接理解。一座商場的所有S系列機器人之間會彼此通信,協同配合,即使在沒有Wi-Fi的環境中。

  S系列與T系列一代代發展至今,功能變得更精妙,也更實用,但是,這次發布會的主角並不是S7與T7,而是新鮮出爐的家庭版——Q7。

  小巧、可愛、貼心。

  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Q7在面積遠遠小於商區的家裡工作,卻濃縮了S與T兩個系列六代以來的全部精華。面對更簡單的人際關係,它需要處理更細膩的情感,與整個家庭一起成長,守衛它的安全,也守衛它的完整和幸福。

  頌然只聽懂了一點點Carl的解說,憑藉畫面,他大致明白過來,看似功能最弱的小Q才是這次發布會的重中之重。

  這讓他產生了一種自家孩子獲得獨寵的自豪心理。

  他興致勃發地等著Carl講下去,Carl卻在三分鐘後結束了自己的部分,走向舞台左側,與下一位即將登場的演講者握手交接。

  交接時鏡頭切了舞台遠景,頌然看不清演講者的面容,依稀通過黑亮的發色辨認出那大概是一位亞洲男性,身材高大,立姿筆挺。那人邁開兩條長腿,在聚光燈的追逐下走向舞台中央,步伐利落而沉穩,自帶鎮場效果。

  唔,看樣子這公司還是有靠譜高層的。

  頌然給它加了一分。

  等男人在舞台上站定,轉身面對觀眾,鏡頭及時切換近景,讓他的上半身出現在畫面里。

  哐當。

  馬克杯失手跌翻,潑了頌然一褲子熱奶茶。他根本感覺不到燙,整個人呆呆愣愣地盯著屏幕,喉結無意識上下一動,咽下了口中的唾液。

  他是不是……看到了英菲尼迪男神?

  還是幻覺?

  不,不是幻覺,因為男神不再局限於固定角度的靜態素描像,他掙脫了維度的束縛,朝鏡頭展露微笑,彬彬有禮,溫和且自信。然後,他伸手調整了一下話筒的位置,向觀眾打了個招呼,開始演講。

  當一道熟悉的聲線從音響里傳出來,頌然驚在當場,最後一絲薄薄的血條也空了。

  先是十餘秒的空白。

  空白期內,時間好似停滯,他的大腦無法思考任何東西,不論寬泛還是細節,因為他的親眼所見不能兼容他的親耳所聞。它們相互排斥,如同一把十字螺絲刀強擰一枚六角螺栓,嵌不進,轉不動,以至思維僵停。

  英菲尼迪男神的臉出現在屏幕里,賀先生的聲音出現在音箱裡,它們完美同步,也在頌然的心臟深處拼命擠壓,揉作不分你我的一團,告訴他,這個男人與這條聲線,原本就是一體的。

  可是,怎麼會呢?

  他們有什麼理由成為一個人呢?

  頌然艱難地思考著,完全想不明白。

  慢慢的,隨著演講繼續,頌然看到了男神更多的動作:低笑,揚眉,點頭,擺手……聲音在隨之變化,契合唇形,也契合每一秒細微的表情。

  頻率吻合,於是產生了共振。

  原本不兼容的容貌與聲音開始一點點融合,彼此纏緊,天衣無fèng地交織為一體,激盪出讓頌然心顫不已的節奏——舞台上那個說著話的男人,是他的賀先生。

  也是他的英菲尼迪男神。

  一朵花悄悄出了芽,在枝頭炸開花苞。以那一抹微不足道的嫣紅為中心,無數臨近的枝梢漸次暈染開顏色,上漫至天,下漫至地,無處不是行將綻放的春心。

  頌然捂住嘴,眼底泛紅,視野蒙上了一層水汽。

  他覺得自己特不爭氣,連忙用袖子擦乾了眼睛,可水汽還是不依不饒地湧上來,凝成水,從眼角滑落到下巴。

  “你,你怎麼這樣啊……”

  他抱著筆記本,望著屏幕里的男人,分明哭花了一張臉,卻忍不住揚起了唇角。

  之後幾分鐘,頌然陷入了一種幸福又暈眩的狀態。他脫掉被奶茶潑濕的睡褲,光著兩條大白腿坐在沙發上,懷揣抱枕,一臉痴迷地盯著直播畫面看。一個個意義不明的單詞都變得可愛起來,撲通,撲通,如同跳躍的桃心。

  你們都來看啊,站在舞台上的這個男人,他沉穩大氣,風度翩翩,吸引了鏡頭之外萬千聚焦的目光。

  你們都走開啊,他是我一個人的,誰也別肖想。

  頌然張口咬住抱枕一角,滿心都是甜蜜蜜的滋味。

  過去十五天,他只看到了賀致遠生活中溫和、成熟、喜愛撩人的一面,現在親眼見識到他的工作狀態,才發覺這個男人有著極其耀眼的另一面——純粹的技術出身,控場能力卻分毫不輸商科出身的Carl。他談吐自如,眼神犀利,身後的長熒幕配合他的節奏一幅一幅切換,不出半點差錯,流暢得如同排演過百餘遍。

  認真起來的男人,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性感。

  頌然一想到這樣的男人曾在半夜沐浴後披上睡袍,敞露胸膛,用帶著一點粘膩色情氣息的嗓音喚他“寶貝”,心口就像中了一擊化骨綿掌,腰身發軟,呼吸急促,骨頭蘇蘇麻麻。

  夠了啊,會鬧出人命的。

  壞蛋。

  頌然對著畫面中的賀致遠罵了一聲,語氣好似一個嬌羞的小媳婦。

  不過這時他還不知道,真正能要他命的重磅炸彈還在後面。

  當介紹Q7的環節進程過半,賀致遠不知說了什麼,照明燈光開始一層一層轉向黯淡,繼而徹底熄滅,黑暗籠罩了整座劇場。三秒後,隨著空中數道雪亮的燈光she向四面八方,一間灑滿陽光的客廳驟然降臨在了劇場之內。

  浮葉綠植,動物馬克杯,彩繪卡片,極簡線條內飾,蒙德里安的格子畫……

  以圓形劇場的巨大環壁為幕布,8012B的客廳就這樣通過360度全景投影,在三千位觀眾面前完美且震撼地呈現出來。

  喵嗚。

  某處先響起了一聲甜軟的貓叫。

  一隻毛色美麗的大貓咪邁著小碎步,輕快地經過了主舞台的“餐廳”,沿著劇院牆壁來到後方的“陽台”,找了一處陽光最好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趴臥睡覺。

  它長得憨態可掬,引起了觀眾席內一陣小小的騷動。

  接著,頌然看到了自己。

  他那天穿得挺居家,一件洗褪色的棉T恤,一條蓋到了腳背的舊睡褲——就是剛被潑了半杯奶茶的那條,髮型有點亂,巧合之下倒像剛剛吹過,形象居然相當上鏡。他拿著一瓶清潔噴霧與一塊抹布走到酒櫃前,蹲下身,開始細緻地擦拭玻璃門。

  然後,他看到身穿小黃鴨睡衣的布布走了進來,貓著腰,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從後面一把撲住他的脖子,親昵地啄了一口。

  他轉身逮住布布,將他高高舉起。

  小孩兒一邊掙動一邊笑,迷離的陽光為他們鑲上了一層光暈的輪廓。

  畫面切換。

  他陪布布坐在桌邊剪紙,布布低著頭,動作有一點笨拙,可神態非常認真。剪完一張小兔子,他興奮地舉到鏡頭前,問:“爸爸,小兔子可愛嗎?”

  下方浮出了一行英文字幕:Daddy, is my bunny cute?

  畫面再度切換。

  那天十一點多的時候,布布在沙發上睡著了。布兜兜躍上沙發扶手,低下頭,用濕潤的鼻尖碰了碰他的額心。然後它走到布布身旁趴了下來,腦袋埋在肩窩處,乖巧地陪他一塊兒休息。頌然從臥室抱來一床薄被,彎下腰,為布布蓋好。

  視頻經過了剪輯,總體不長,那天他們在8012B打掃的畫面一幕幕接連閃過。

  觀眾看得認真,台上的賀致遠看得更認真。

  視頻的最後一幕是布布摟著貓,頌然摟著布布,兩個人蹲在小Q跟前對鏡頭說:“家裡打掃完啦,你什麼時候回家呀?”

  話音落下,一幕定格。除了主舞台熒幕上他們的笑臉,其餘環形投影消失,劇院內重新亮起了燈光。

  頌然看著那個笑容滿面的自己,仍然有些恍惚。

  這感覺就像……就像你崇拜一個歌星,卻因為太窮買不起他演唱會的門票,只能悲催地在家看直播,看著看著,突然發現自己作為VCR特邀嘉賓橫空出場了。

  還是那種有資格素顏不帶妝的大咖。

  天吶。

  等頌然反應過來這事的玄幻程度,他驚訝得連嘴巴都合不攏。

  視頻已經播完,台上的賀致遠沒有動。鏡頭推進,給了他一個特寫:他仰頭望著定格在熒幕上的兩個人,深褐色的眼睛裡有涌流的情感。

  “親愛的,我明天回家。”

  他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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