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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致遠看到那幾個字,唇角揚起,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

  緊接著第一條消息被刷去,屏幕上蹦出了第二條消息:布布剛洗完澡,現在抱著新玩具睡著了,請賀爸爸放心!【消息圖片。jpg】

  賀致遠移動滑鼠,點開了那張圖片。

  畫面中,布布懷抱一隻兔子玩偶,正在頌然的床上熟睡。小臉蛋陷進枕頭裡,嘴巴微啟,半咬不咬地叼著兔子耳朵。他的面頰紅潤,烏黑的碎發貼在臉頰上,模樣稚嫩而安寧。

  賀致遠笑了笑,掏出手機,給頌然撥了個電話過去。

  國內這時剛好傍晚六點,頌然叼著一塊蘋果在廚房燉湯,見賀致遠的電話撥進來,忙不迭吐掉蘋果,按下了接聽鍵。

  他對“賀致遠主動打電話給他”這件事一直懷著小小的執念,大概是因為之前被掛了三次,心理不平衡,總覺得要賀先生主動打給他三次,這筆帳才能真正勾銷。

  這回是第一次。

  頌然在幻想中的小帳本上打了個勾,順手把火苗調到最暗,奔向客廳,跳上沙發盤腿坐好,開始向賀致遠匯報今天的趣事。

  興致勃勃聊了幾分鐘,電腦上收到了一封新郵件,是林卉發來的歡樂谷照片壓縮包。頌然看也沒看,問來賀致遠的郵件地址,直接轉發了過去,打算與他一起邊聊邊看,挑幾張布布最可愛的照片做成相冊,今後擺在家裡當裝飾。

  解壓進度條飛速推到最末,頌然愉快地點開文件夾,掃了一圈縮略圖,突然愣住,表情一瞬變得特別尷尬。

  “賀先生,我……我好像發錯了,你先別點那封郵件,刪掉刪掉,等會兒我給你發一遍對的!”

  他握著滑鼠,慌亂得不知點哪裡才好。

  可惜家裡網速太快,他一句話沒說完,另一邊賀致遠的屏幕上已經開始一排一排地刷新縮略圖。

  看到那些照片,賀致遠馬上明白了頌然為何緊張。

  百餘張照片,布布當主角的僅有稀稀拉拉十幾張,剩下90%全是頌然——林卉用充滿愛意的鏡頭拍攝的頌然。

  第一張,容貌俊朗的大男孩望著遠方,唇角浮現一抹笑意。他的睫毛纖長,向上翹起一道彎彎的弧,眼神也溫柔,瞳仁里落入陽光的炫彩,皮膚邊緣籠著一層柔淡光暈。

  賀致遠知道,頌然視線所至的地方,一定是他的布布。

  照片切換到下一張,頌然半跪在地上,布布裹著一塊拖地的大浴巾站在他面前,衣服褲子全濕透了,腦袋上還豎著幾根被水打濕的呆毛。頌然的表情擔心又無奈,布布則抓著自己的頭髮,對他咯咯直笑。

  頑皮孩子,才被寵了幾天就牛氣到天上,淨給人家添麻煩。

  賀致遠笑了起來,隨手又切一張。畫面躍入眼帘的剎那,他的目光猛地凝住,下腹處陡然升起了一股強烈的燥熱感。

  照片內容非常簡單,只有頌然的側臉——他在吃一支蛋筒冰激凌。

  鏡頭拉得很近,碎杏仁與白奶油沾了一點兒在唇邊,嫣紅的舌尖伸出來,碰到了香糙球的邊緣,一層將落未落的奶油隨之融開,覆在舌面上。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不過的動作,卻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撩人勁。

  賀致遠被撩得更硬了。

  發覺這個尷尬狀況的時候,他低頭看向自己被性器頂出形狀的內褲,著實怔愣了好一會兒。

  “賀先生,賀……賀先生?”電話里傳來了頌然的聲音,“你該不會已經打開了吧?”

  “嗯,打開了。”

  賀致遠依然盯著內褲,目光幽深。

  頌然一把捂住面孔,崩潰道:“別啊!”

  林卉,你看看你乾的這叫什麼事?

  你喜歡我沒問題,偷拍我我也不說啥,但偷拍照片不都應該藏起來的嗎,為什麼你會發給我?發就算了,招呼都不提前打一聲,現在我手一抖全轉給了賀先生,老臉往哪兒擱?

  透過指fèng,頌然看到自己神采飛揚的笑臉,羞恥得只想掛電話。

  而另一邊黑暗無光的客廳里,賀致遠獨自靠在沙發上,仰著頭,一次次調整呼吸的節奏——他的情慾被頌然的照片撩起,又因為頌然的聲音變得更加洶湧。這是預料之外的,也是絕對不該發生的。

  頌然是一個男人,一個與他還不算太熟的鄰居大男孩。

  這個大男孩的確可愛,也很善良,性格溫暖直率,從各方面來講都合他心意。隔著電話,他們的相處過程也非常愉快,但他不該因此就產生歹念。

  因為所有跡象都表明,頌然應該是一個直男。

  下一秒,指尖不經意掃過觸摸板,郵件頁面往下滑動一大截,躲在幾十行空格後面的一段正文跳了出來。

  -

  To又帥又萌又可愛的頌然:

  雖然表白被拒,但我依然喜歡你。附件是我今天為你拍的照片,各種風格,各種姿勢,各種表情。只要Po到朋友圈,直男也會被掰彎喔!

  祝親愛的番茄醬早日找到一根大大大薯條!

  From林卉

  -

  直男,掰彎,番茄醬,大薯條。

  四個關鍵詞一齊跳入視野,賀致遠幾乎驚愕。他下意識按了按鼻骨,又揉了揉眼窩,逐字逐句來回讀了三遍,才揪出林卉這段話的中心思想。

  頌然喜歡男人。

  他的心臟突地一跳,仿佛有什麼堵塞之物被一鏟子清除,思路變得無比通透。

  頌然不知道郵件正文的存在,見賀致遠許久不回話,還以為他真生氣了,忙說:“其實裡面也有不少布布的照片的,林卉這份不夠的話,我手機里還有很多,我……我現在給你發過去吧?”

  賀致遠卻答非所問:“那個小姑娘今天又向你告白了?”

  頌然一愣:“是,是啊。”

  你怎麼知道的?

  “答應了嗎?”

  頌然搖頭:“沒答應。”

  賀致遠頓了頓,又問:“她看起來確實很喜歡你,怎麼沒考慮一下?”

  頌然不明白話題怎麼就拐到林卉身上了,緊張地搓了搓手,解釋說:“她挺可愛的,沒哪裡不好,我沒答應和她交往,主要是因為……呃,因為……我,我是……”

  他支支吾吾,“我”了半天也沒憋出結果。

  賀致遠問這一串話,原本是出於私心想誘頌然出櫃,可一看到頌然掙扎的樣子,他立刻於心不忍了。出櫃要背負多大的壓力,要提前做多少心理準備,他完全可以想像,在短短几秒內把頌然推入“要麼撒謊要麼出櫃”的兩難局,他覺得太殘忍。

  “頌然,抱歉,這是你私事,我不應該擅自越界。”賀致遠道,“你不用回答,我們換個話題,接著聊遊樂園的事吧。”

  頌然卻輕聲說:“不,賀先生,這件事……我應該早一點向你坦白的。”

  他的身體一陣發僵,手指抓緊抱枕,幾乎戳穿亞麻布,雙眼也恐懼地閉了起來。醞釀良久,他硬著頭皮,咬牙說:“我不接受林卉的告白,是因為我對女孩子……沒有感覺。”

  賀致遠聽得心頭一緊:“頌然,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你喜歡……”

  “我喜歡同性。賀先生,我是個同性戀。”

  說完這句話,頌然整個人仿佛一根崩斷的皮筋,向後跌進沙發里,頹喪地用手背捂住了眼睛。

  又是這樣。

  又吐露了根本不必說的話。

  他與賀先生的關係才恢復兩天,他就再一次失去控制,把藏得最深的秘密主動捅了出去。第一次的爭執是小事,無非情緒問題,賀先生已經大度地包容了他。可這一回,賀先生不見得就胸懷廣闊到能包容他是個同性戀。

  為什麼非要說實話呢?

  拒絕女孩子有那麼多理由,眼緣不夠、個性不合、觀念不同,哪一個都說得過去,甚至連吃飯一個偏甜口一個偏辣口都能拿來做擋箭牌。隨便找一個理由搪塞,不是明明很簡單嗎?

  頌然揣著懷裡的抱枕,指尖發顫,心中慌亂,根本不敢聽電話那邊賀致遠的回覆。片刻之後,他逼迫自己面對事實,把聽筒放回了耳邊,才勉強捕捉到幾個字眼。

  卻並不傷人。

  賀致遠用溫柔的語氣說:“頌然,我知道,人群中的同性戀比例大概在7%左右,但是在我身邊,這個比例似乎高得詭異。當年在學校讀書,我的室友、助教、導師是同性戀。後來開始創業,初期團隊一共五個人,三個是同性戀。現在搬回國內住了,遇見一個合得來的小鄰居,碰巧也是同性戀。你說,我們是不是挺有緣的?”

  這番話說得沉靜而平和,沒有一絲不愉快。

  頌然聽得出來,賀先生是在想方設法安慰他,一時感動得想哭,嗓子眼濕漉漉的,也不敢答長句,小聲說:“嗯。”

  賀致遠笑了:“怎麼,聽著好像快哭鼻子了……怕我因為這個反感你?”

  “嗯,有點怕。”

  賀致遠於是又笑了:“看來我有必要向你介紹一個人,這個人叫Carl Kraus,是我在伯克利九年的朋友。他和你一樣,性取向也是同性,每年夏天都要參加舊金山的彩虹遊行。大一大二那兩年他是單身,就拉著我扮演他的“同性伴侶”。以此為契機,我那兩年參加過幾十次LGBT活動,當過志願者,還做過宣講。以前我對這個群體認知不多,後來,多元性向的朋友交得多了,我才慢慢知道,每個人的天性和選擇都值得尊重,對於任何性取向,我都不會抱有偏見。”

  “彩虹遊行啊……我聽說過這個。”頌然說,“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勇敢,相互鼓勵打氣,大方承認性向,也不怕別人的眼光。”

  賀致遠笑道:“頌然,你也很勇敢。”

  “不不不,我一點也不勇敢。”頌然連連搖頭,“其實剛才一說完我就後悔了,覺得根本不該講實話,應該編一個什麼別的理由騙你,我……我是特別懦弱的一個人。”

  賀致遠搖了搖頭,淡淡道:“比勇敢更重要的是保護自己,這是謹慎,不是懦弱。每個人肩頭的擔子重量不一樣,有些人大膽出櫃,是因為所處的環境足夠寬容。如果出櫃要冒著被傷害的風險,你就不必強迫自己一定要那麼做,尤其是對親人之外的人。任何時候,安全總是第一位的,記住了嗎?”

  “嗯,嗯。”頌然抿著嘴唇,忍不住用臉蹭了蹭手機,耳語一般輕聲道,“賀先生,你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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