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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頌然說:“蘆筍。”

  “蘆筍!”

  布布趕緊向電話那邊的爸爸轉達,又問:“紅的那個呢?”

  頌然說:“蝦仁。”

  “蝦仁!蝦仁!”

  布布高興極了,對著電話重複了兩遍,生怕爸爸聽不清楚。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除了粥,還有一個荷包蛋,哥哥專門給我煎的,特別香,比婆婆煎的還香!”

  緊接著對面拋出了一個問題,布布支吾了兩聲,答不上來,啪嗒啪嗒跑近兩步,把手機捧給頌然:“爸爸問我,為什麼今天做飯的是哥哥,不是婆婆?”

  還好意思問。

  頌然嘴角一撇,沒好氣地腹誹:你家保姆黃桂花溜號了,你一個做家長的到現在都不知道,缺心眼咯?

  他的兩隻手沾滿了泡沫,不能拿電話,於是彎下腰,示意布布把手機擱在他肩膀上,一歪頭用耳朵夾住,站起來繼續噌噌刷碗。

  “喂,您好。”

  頌然公式化地打招呼。

  三秒鐘之後,他的動作猛然僵硬,手裡的瓷碗乓啷一聲掉了下來。

  布布驚呼:“哥哥!”

  頌然觸電一般甩開鋼絲球,抓過旁邊的毛巾胡亂擦了把手,急著想把手機拿離耳邊。混亂中手機不慎掉落,跌到流理台上,慢悠悠旋轉了半圈。

  頌然盯著它,血管擴張,臉頰滾燙,脖子和耳根一齊紅透了。

  對方其實只說了一句話。

  十個字。

  “您好,我是賀悅陽的爸爸。”

  這是頌然第一次聽到賀致遠的嗓音。

  低沉而性感的音色,因為聲音的主人剛從睡夢中甦醒而帶了一抹慵懶的笑意,那麼近,貼著耳朵咬字,唇齒間吹出一陣薰香的暖風,拂過耳膜,讓頌然毫無防備的心臟怦然悸動。

  “……”

  心跳過速,大腦缺氧。

  頌然的頭皮一下子蘇了,別說答話,他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

  第三章

  Day 01 21:00

  清晨六點,晨昏線從廣袤的太平洋水面徐徐移過。再過半個小時,屬於今天的太陽才能照耀北美西海岸的土地。

  Palo Alto小鎮靜悄悄,灰濛濛,紅燈與綠燈在街口孤獨地交替,鮮少有車輛路過。

  東區一座獨棟住宅的窗戶亮起了燈光,透過紗簾,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穿著深灰法蘭絨睡袍的男人靠在窗台邊。

  他的頭髮有點亂,下巴胡茬未刮,低著頭,唇角微微勾起。

  越過一萬公里海域,他素未謀面的鄰居磕磕巴巴的聲音從手機聽筒里傳了出來:“……我,我走過去,看到你家門上貼了一張,一張字條,上面寫著,黃桂花回老家了……”

  “嗯。”

  流理台上的蒸汽咖啡機輕微作響,凝出深褐色的萃取液,一滴一滴落入了陶瓷杯。

  杯壁上印有一行酷炫的logo。

  SwordArc。

  斜體,湛藍,起頭S和收尾C呈現兩道鋒利的劍弧。

  “……正好我晚飯煮了蝦,蝦仁粥,有葷有素,就給布布吃了一碗,他覺得還……還蠻好吃的……”

  賀致遠笑道:“謝謝。”

  “不謝不謝!鄰居嘛,應,應該的。”電話那頭的青年更緊張了,音量蹦上了一個台階,“布布特別乖,吃飯都不用人喂,我只是添了一副碗筷而已,一點也不麻煩的!”

  賀致遠道:“還是要謝謝你。”

  杯中的咖啡快滿了,濾盤底部的萃取液凝聚得越來越慢,許久才落下新的一滴。

  又一滴。

  大約是聞到了咖啡的香味,賀致遠唇角的笑意更濃了。他捏住杯柄,左右輕晃,揀起一塊方糖丟了進去。

  今天可以喝得甜一些。

  對面依然在艱難地磕巴:“……接著就,就講了一個故事,還……還吃了點糙莓,但沒吃很多,畢竟快九點了嘛……”

  “嗯?”

  賀致遠發出一聲疑問,拿起勺子,逆時針緩緩攪動:“九點怎麼了?”

  “啊?九點,九點不是……”對面的聲音忽然小了下去,還停頓了一會兒,像在認真斟酌著什麼。片刻之後,青年心虛又發慌地試探道,“……不是該睡覺了嗎?”

  賀致遠罕見地沒憋住,直接笑了出來,不過很快打住了,清一清嗓子,正色道:“是,該睡覺了,你考慮得很周到。”

  “喔。”

  對面呆愣應了聲,突兀地安靜下來。

  他想,這真是一個可愛的鄰居,分明幫了他一個大忙,卻緊張得語無倫次,跟誘拐兒童被逮了現行似的,仿佛害怕自己順著電磁波信號穿回S市,張開血盆大口吃了他。

  叮。

  客廳傳來新郵件抵達的提示音。

  賀致遠端咖啡出去,將杯子擱在茶几上,翻開了筆記本電腦。郵件的標題很簡明,是下周二洛杉磯一場數據安全會議的註冊確認函。

  他一目十行地瀏覽到底,然後點了紅叉。

  那邊的青年等得有些久了,輕輕喚了聲:“賀先生?”

  賀致遠蓋上筆記本,身體後仰,閉眸靠進了沙發里:“抱歉,今天的事責任在我。是我找保姆太疏忽了,把關不夠嚴格,才弄成了這種狀況。要是沒你救場,可能我家孩子今晚真的要餓肚子了。這樣吧,等明天家政公司上班,我會第一時間聯繫他們,讓他們儘快派一個新阿姨過來。”

  “呃……”

  電話那頭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賀致遠問:“怎麼了?”

  “也沒什麼,我就是在想,您身邊有沒有信得過的熟人可以帶布布?”青年的語氣透出了十足的擔心,“我是說,布布才四歲,這個年齡的孩子通常很敏感,阿姨是他身邊比較親近的人,如果更換太頻繁,容易產生不安全感……”

  賀致遠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大事,聽到這裡,淡淡地笑了:“沒關係,布布已經適應了。”

  “是嗎。”

  青年依然猶豫著,尾音慢慢變輕,慢慢消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想勸,但沒有立場勸——賀致遠當然聽得出來。

  真是難為他了。

  說實話,一個沒有利益糾葛的陌生人,願意無私關照他的孩子,不可謂不善良。賀致遠感動歸感動,卻也覺得有點好笑:別這樣啊,熱心的對門鄰居,我養了布布四年,難道還不如你了解他的心性嗎?

  布布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樣的。

  完全不一樣。

  他獨立又懂事,會自己吃飯,自己讀書,自己搭積木,不吵不鬧,就像心裡辟出了一塊與眾不同的安寧之地。他是一個完美的、幾乎找不出缺點的孩子,喜歡每一個阿姨,也招每一個阿姨的喜歡。

  正因如此,當其他單親家長為了兼顧家庭與事業而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只有賀致遠可以放心地把孩子留在S市,不必放慢他追求事業的腳步。

  頌然握著手機,聽筒里只剩一陣寂靜的白噪聲——賀先生沒有再開口,對話就這樣尷尬地走到了盡頭。

  或許是錯覺,頌然從對方最後一句話中感受到了若有似無的不耐。他不免懊惱,在心裡埋怨了自己幾句多管閒事,把亮黃色的卡通手機還給布布,揀起鋼絲球,繼續刷碗。

  “拔拔,又變回布布啦!”

  布布用粉嫩的小臉蛋蹭了蹭手機,再一次兜起了歡快的小碎步。

  頌然擰開花灑水龍頭,讓極細的水柱沖刷餐盤。碗盤叮噹,雪白的泡沫消散,他盯著湧入下水道的旋渦發起了呆。

  他剛才……冒犯到賀先生了吧?

  真失禮啊。

  他一個外人,認識布布才不到兩個鐘頭,既不了解孩子,也不了解家長,怎麼就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那樣近似於指責的話呢?將心比心,沒有哪個家長心甘情願與孩子分離,賀先生工作那麼忙,但凡還有一項更好的選擇,就不會只雇住家保姆照看孩子,布布也不會出現在8012A門外了。

  他這個一沒孩子二沒事業的單身宅男,為什麼不懂得設身處地為人家想一想?

  頌然關掉水龍頭,鬱悶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等他擦乾雙手走出廚房,布布已經停下了快樂的小碎步,站在餐桌旁,兩撇秀氣的小眉毛耷拉下來,變回了之前拘謹而聽話的模樣。

  “睡覺是一個人的事,布布明白的。”孩子對電話那頭說,“拔拔,你放心,布布膽子很大,不怕黑,可以自己睡的!”

  自己睡?

  頌然登時驚住了。

  什麼意思?家裡一個大人都沒有,怎麼自己睡?

  布布掛掉電話,難過地垂頭站了一會兒,抿著唇,悄悄吸了吸鼻子。頌然心疼得不行,蹲在他面前,牽起他緊捏衣角的小手,攏進了掌心裡。

  他剛想安慰兩句,布布卻抬起頭來,臉上努力綻開了燦爛的笑容:“哥哥,你煮的粥很好吃,你講的故事也很好聽,謝謝你。布布已經是大孩子了,不能再給你添麻煩,這就要回家睡覺了。”

  “布布?”

  頌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孩子是認真的?

  剛才他主動邀請留宿時,布布從吃驚到懷疑、再到狂喜的表情變化還鮮活地浮現在眼前,頌然百分百確信,那才是孩子真正的訴求,所以……眼下這番違心的假話又是怎麼回事?

  頌然想了想,精準地抓住重點:“爸爸讓你回家去睡?”

  “嗯。”

  布布點頭。

  頌然當場就無聲地罵了個髒字,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剛才那點兒什麼歉疚、冒犯的念頭一瞬間全蒸發了——夜色這麼黑,房子這麼空,敢放一個四歲的孩子獨自在家睡覺,這當爹的思路清奇,大腦溝回削得很平啊!

  布布一個人睡覺,半夜做噩夢了誰來安慰,踢被子著涼了誰來蓋上,家裡進賊了誰來保護?

  頌然隨便一想,眼前簡直像彈幕爆炸,刷刷刷飛過了一百多條危險事項。

  他真想全部列印出來,凌空一巴掌摔在賀爸爸臉上。

  有病吧?!

  你家孩子流離失所,我一介路人不求名不求利,本著光輝閃耀的人道主義原則幫你哄乖、餵飽,還主動獻身要當夜間託兒所,你不領情就算了,還非得喪心病狂地遠程遙控,隔著太平洋跳出來橫插一腳——專心出你的差能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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