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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灰最後也交給了我姐,因為我媽留下遺願說一定要把她灑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切,山清水秀……有屁用。”尋雪似乎頗為不齒地鼓著腮說道。

  說完,她忍不住眉眼低垂,一臉哀傷。

  “所以說那骨灰,其實是你媽的骨灰?”

  她點了點頭,“我只是沒想到,她竟然那麼自甘墮落!竟然把那骨灰說成是她孩子的骨灰。

  果然是個傻子!被人潑髒水潑慣了,現在已經開始自己往身上澆了。”

  “那倒不一定是潑髒水。我記得有一個宗教認為此生是我們父母的人,來生會成為我們的子女。

  尋露也許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才會那麼說。”

  “這話有道理嗎?”她一臉好笑地問。

  “只是找一種相對合理的解釋罷了……”我苦笑著回答。

  ·

  在離開北京的那天晚上,空中突然飄起了雪。我坐在火車車廂里,忍不住裹緊了外套。

  “你明明在孤獨中等了她那麼久,又明明在人流中找了她那麼久,卻為什麼,又突然把她弄丟了呢?”我看著窗外的雪,輕飄飄地問著自己。

  我感覺眼角,有淚在流下。於是低下頭,佯裝睡覺。

  我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沒有人能看到。

  可是不久以後,那哭聲越來越大,像斷了肝腸一樣。

  “尋露,怎麼辦啊?

  那東西像海,已經捂不住了……”

  ·

  回到大學之後,我辦理了休學手續,開始找她。

  從警察那裡得知她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車,我便買了相同的車票,回了那個我出生的地方。

  我不敢回家,用所剩無幾的生活費列印了幾千份尋人啟事,在人流中散發,在商場裡張貼,中間被警察拘過,被商場保安打過,可最後除了幾個詐騙電話,一點消息也沒有。

  絕望,刻骨的絕望。

  後來,我去了我們一起上過的初中,一起吃過的飯店,一起餵過雪珂的水塔,一起散過步的雜樹林,一起睡過覺的錄像廳,一直找到高中校園,找到她家在本地的房子,她母親在城郊的墓地……

  線索,依舊沒有。

  ·

  在身上的錢花光了之後,我回了趟家。

  雖然並不抱什麼希望,但是第二天給父母要了錢,就直奔雲霧山。

  我於黃昏時上山,於夤夜時到達。

  月明星稀,松風浩蕩,天河無垠,我卻忽然覺得人生已暮。

  到達樹屋酒店後,我蒙頭便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黃昏時分。

  起床洗漱後,我去了大廳,先圍著大廳找了一圈,但既沒有看到尋露,也沒有看到白薇,甚至連初凝也不見了蹤影。

  晚飯我什麼也沒吃,只是覺得口渴,便一連喝了三杯咖啡,中間一粒糖也沒放。

  結果,只換來了一陣噁心,跑到洗手間乾嘔了一陣,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回到大廳後,我坐在牛角椅上,感覺頭暈目眩,像是喝了兩斤白酒。

  原來,只要足夠沉迷,咖啡也能醉人。

  從大廳出來,我毫無目的地繞著湖遛彎。

  林木岑寂,空氣清新,這偌大的山裡,仿佛除了我以外再無其他活著的東西。

  就在這時,那感覺悄然到來,並快速占領了一切。

  ·

  我沿著一處杉木棧道一路向下,一直走到湖邊的石台上,然後脫光了所有衣服扔在一邊,從石台慢慢進入了湖水裡。

  湖岸的水位不高,只到腰部,我緩緩拖動著身體往湖心走去,湖水冰涼,我的四肢很快變得麻木起來,在湖水將要沒過眼睛的瞬間,恐懼又重新支配了一切,我開始一步一步倉皇而狼狽地退回到棧道旁,赤-裸-著身體蹲在石台上瑟瑟發抖。

  水滴,沿著髮絲流下,落到一旁,我突然從鼻孔里向外噴出了一絲笑聲。然後又看著那笑聲從絲絲縷縷,變成聲嘶力竭,再變成失聲痛哭。我忽然間明白了我的懦弱,我的悲傷,我不可抑制的絕望,和對黑暗的恐懼……

  這就是年少時我無法理解的……失去的厲害。

  ·

  當晚,我連夜下山,直接返回了學校。

  我疲乏不堪地躺在公寓的床上,很快便昏睡了過去。醒來時呆呆地看著窗外荒蕪的天,感受著室內壓抑空洞的氣息,感覺自己要被一種無形的壓力逼瘋了。

  我趕緊起來打開所有窗戶,出門去老師家接回了十月,拖了地,做了飯,然後一個人孤零零地吃完了。

  在刷碗時,卻突然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世上的人,不過是少了一個,走了一個而已,為什麼我卻感覺,我突然從普通人變成了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呢?”

  之後,我一度抑鬱,閉門不出。

  反而是十月,好像突然長大了,變得安靜起來,總喜歡蹲在陽台的一角,呆呆地看著天空。

  一個雪天的午後,我喝得爛醉如泥,趴在陽台的懶人沙發上,對著還在傻傻看天的貓說起了話:

  “尋露,你說他望天時在想什麼?

  我總以為他並非在看窗外的雲,而是像我一樣,在思念著那個突然消失不見的你。

  你說,他會不會和我有一樣的感覺——失去了你,怎麼這世界突然就沒了顏色?”

  ☆、莫逆於心

  ·

  最終,我還是結束了休學。不久之後,就從那所房子搬了出去,直接搬回了宿舍里。

  不過房子一直沒退,租金還在一直交著。我只是周末偶爾回去,打掃衛生,收拾房間,並且期待著能發現尋露回來過的痕跡,但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後來劍蘭死了,滿天星也枯萎了,尋露留下的痕跡開始變得越來越少。

  它們慢慢地,從我的指尖流逝著,被時間一項一項地逐個消解著。

  所謂無情,莫過於此。

  ·

  如果要說值得高興的事情,也就一件,就是在我把十月送給老師後不久,他順利當上了爸爸。

  他的愛人是一隻渾身雪白的母貓,名字叫“茉莉”。他的孩子大多與父母毛色相似,我每次我去看他時,十月都待我異常親昵,看著白色母貓溫順地靠在他身邊的情景,我總會想起我同尋露依偎在懶人沙發上的日子。

  去過幾次之後,便再也不想去了。

  睹物思人,從本質上講,總是種拉扯的懲罰。

  ·

  歲月如梭,三年,一晃而逝。

  一個和風煦日的六月,在學校禮堂舉行了畢業典禮。

  禮堂里燈火通明,我孑然一身地坐在座位上,木然地望著周圍興高采烈的人群。畢業證發完之後,我帽子沒拋,合影沒照,退掉學士服後,直接回了那個公寓。

  屋內光線昏暗,一派發霉的氣息。

  我打開臥室的燈,把畢業證拋到一邊,躺在味道怪異的床單上,忽然覺得自己可笑起來。

  就因為尋露是帶著鑰匙離開的,所以我幻想著她某天會帶著鑰匙回來,而她用鑰匙打開房門時,不禁會驚訝地發現當初的一切都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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