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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的雲層被紅色的夕陽暈染,像正在燃燒的火焰,我感覺我的世界也突然被誰縱了火,一下從五彩斑斕變成一片灰暗,只剩未燼的余煙。

  我發現了我的卑鄙,我的自私,我的懦弱,我竟然連回頭再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她的肉體是我的罪,她的遺體是我的罰,我不敢同她告別,我怕倉皇的一眼,是對我最後的審判。

  對著夕陽,我閉上了眼,我突然感覺到了她所說的“就連自己的時光都可以被另一個人憑空折斷”的絕望。

  儘管如此,那審判我終究還是逃脫不了。

  之後,我無數次地夢到過蕭蕾,甚至比親眼看到的還要清晰——她只穿了一件紫色蕾絲內衣,左手戴著一串綠松石手鍊,躲在天藍色的時光海里,神態安詳,像睡熟了一般。

  ·

  “哎,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麼?”一個身材魁梧的警官忽然走過來朝我喊道。

  我擦了擦眼角,站起身來,木然地跟在他的身後。

  他在蕭蕾放衣服的大石頭旁停下,指著石頭上的粉色印記問:

  “這是什麼,知道嗎?”

  那印記四四方方,被切成了眾多小塊,參差不齊,卻又分布均勻。

  我渾身顫抖了一下,趴在石頭上,細細打量著那些方塊的線條。線條的顏色雖淡,卻是鮮艷的紅色,那紅色看起來同蕭蕾的口紅顏色很近。

  我蹲在地上,對著那些方塊一塊一塊地數起來。那圖形,蕭蕾應該是畫了很多次,每次都畫得極其小心,精細,所以並不難數。

  幾分鐘後,我站了起來,不多不少,正好是八十八塊。

  “這是鋼琴鍵盤。”我老實地說,“用口紅畫的,她的一支紅色口紅不見了。”

  “為什麼畫一個鋼琴鍵盤在這上面?”剛才那個身材魁梧的警察表情驚訝地問。

  “因為要彈。”我不假思索地說。

  “在這裡?”那警察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睛,“彈給誰聽啊?”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了眼最後的夕陽,便一下癱倒在地上,逐漸失去了知覺。

  “是啊!你要彈給誰聽呢?”在失去意識之前,我苦笑著追問道,“你是在彈完哪首曲子之後覺得滿足了,才一步一步走向納木錯深處的呢?是貝多芬?蕭邦?老柴?還是你寫給我的《孤獨的鳥》?抑或是,你想像著在□□牢房裡正揮舞著斷指彈奏巴赫的木心,完成了這最後的演奏嗎?”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一遍一遍地想著,明知身體將要崩潰,卻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

  ·

  最後,警察的筆錄是在醫院裡完成的。

  我一邊掛著吊瓶,一邊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前幾天發生的事情——我和蕭蕾是怎麼來的西藏,坐的哪輛列車,住的哪個賓館,跪的哪座寺廟等等。

  突然間,審問戛然而止。

  據說是因為在蕭蕾的背包里,找到了一個日記本。

  大概警察從中找到了她自殺的動機,或者發現了類似於遺書之類的東西。

  ·

  警察前腳剛走,黑子和高達便來了。

  高達鐵青著臉站在床前,我別過頭,望向窗外。

  黑子突然冷不防從後面竄了出來,拿起床邊的木椅就砸到了我的頭上。

  那樣的黑子,我是第一次見到。

  他流著淚,紅著眼,嘴裡發出撕裂的吼叫,被高達從後面攔腰抱著,依舊揮舞著雙手,對我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血,從額頭汨汨流下,我默默地望著他,突然慢慢地笑了起來。

  同那次和蕭蕾在奶茶店裡分手時一樣,笑得淚流滿面,笑得痛徹心扉。·

  隨後,剛出門的警察,又被醫院打電話叫了回來。

  我被拉到CT室做了一次頭部掃描,黑子被拉到派出所接受了批評教育。

  兩天後,我提前出了院,去參加蕭蕾的遺體告別儀式。

  ·

  儀式是在當地殯儀館進行的。我並沒有被邀請參加,卻第一個到達了現場。

  不久之後,黑子和高達也出現在了殯儀館門口。

  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又終歸無言。

  我們不約而同地到來,又不約而同地止步在殯儀館門口。

  每個人都知道蕭蕾正躺在前方幾十米遠的位置,只要我們跨進去,快走幾步,便可相見。

  但這最後的幾十米,終究,沒有一個人,敢跨過去。

  那天的風很大,印象中納木錯附近的地區一向如此。天氣再晴朗,大風也照樣刮,嗚嗚咽咽,浩浩蕩蕩,像悔罪的低喃,又像虔誠的禱告。·

  不久之後,蕭蕾親屬的車,開始排著長隊開了進來。

  我們下了台階,坐在停車場的長凳上遠遠眺望著。

  一行穿著黑衣的人從車上下來,對我們幾個警覺地觀察了幾眼,便轉身朝遺體告別大廳走去,只有一個面容姣好,神態哀戚的中年女人留了下來。

  她遠遠地站著,沉默地掃視著我和黑子的臉,不久之後,開始緩緩地向我們走來。

  ·

  “是林秋吧?”她盯著我,突然開口問道。

  我有些意外地點了點頭。

  “您是?”我沒想到在這裡還有人認出我,想來大概是警察給她看過我的照片。

  “我是蕭蕾的媽媽。”

  “阿……阿姨好。”我緊張得結巴了起來。

  那女人突然疑惑地眯起了眼睛,也不說話,只是再次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臉。

  在我被她左右看得心裡發毛的時候,她突然表情奇怪地說:

  “你不記得我了?我原來和你媽是同事,小時候可沒少抱過你啊。你媽忙的時候,蕭蕾就帶你來我家吃飯,她沒跟你說過?”

  “小時候……蕭蕾……吃飯……”我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在心裡默念道。

  “你媽的身體還好嗎?”那中年女人繼續問道。

  我抬起頭,忍不住對眼前這張慈祥清秀的臉孔仔細打量了起來,忽然之間,把她和十幾年前一張年輕秀麗的臉聯繫在了一塊。

  當年她是醫院裡出了名的美人,也是杜荷的媽媽。男孩對美人面,總是格外得記憶猶新。

  “您是……陳阿姨?”

  “蕭蕾沒告訴過你嗎?”

  “ 蕭蕾……是杜荷?”

  “你不知道嗎?”她皺緊了眉頭問。

  我木然地杵立在那裡,竟然忘記了搖頭。

  黑子和高達突然從長凳上站了起來,張大了嘴,表情愕然。

  “我不知道你和蕭蕾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裡的警察告訴我,她走的時候,只有你跟她在一起。你要老老實實地告訴阿姨,她到底為什麼選擇了這條路,她臨走之前,有沒有留下過什麼話?”

  我只是眼角含淚,不停地搖著頭。

  她還問了一大堆問題,可最後我一個也沒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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