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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步跑過去,站在她身前,她抿了抿塗抹均勻的粉色嘴唇抬頭看著我,微微一笑。
客車車廂里乘客稀少,座位上方的空調孔正往外噴薄著暖氣。我直起身子,幫尋露攏了攏羽絨服,把她輕輕抱在懷裡。
“秋,想什麼呢?”她偷偷仰起臉問。
“在想一些問題。”我說。
“關於我的問題?”
“是關於’我們’的問題。”
“那不想也罷。”
“為什麼?”我奇怪地問,往常的尋露是絕不會這樣回答的。
“因為只要被你這樣抱著,我便覺得所有的問題,都已經找到了答案。”
我看著她蜷縮在我懷中,懨懨的神色,感覺胸口突然刺痛起來。
“你不喜歡熱鬧,就繼續不喜歡好了;不喜歡很多人一起過生日,那就兩個人過好了;這世間萬物你都可以不喜歡,我只要你喜歡我就好了。”
尋露的身體突然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在懷中側過臉來望著我,目光炯炯,完全沒有了剛才懨懨的神態。
“那你是喜歡尋露呢,還是喜歡林秋的女朋友?”她問。
“傻瓜,我們愛著的,不是另一個自己,而是陌生的差異。”
“嗯。”
“我突然想起黑子原來寫過一首詩,想不想聽?”
“黑子會寫詩?”尋露不相信地仰起頭問。
我點了點頭,“詩是這樣的——去他-媽-的規則,去他-媽-的定理,這世界除了自己,再沒有任何意義……”
“完了?”
“完了。”我說。
尋露用手打了我一下,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這也能叫做詩嗎?你們可真逗。”
她笑完又把頭靠在我肩上,沉默地聽著我有一波沒一波的閒扯。
尋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卻感覺無比幸運。人沒有辦法勉強,沒有辦法完美,但是我仍然要感謝世界,讓身上有缺口的我們,在還不痛時相遇。
·
客車從擁堵的市區緩緩駛入空蕩的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色也從繁華的荒蕪慢慢轉入蕭蕭的冬色。到達樹屋時也已是傍晚時分。
尋露長時間坐車有點頭暈,要先回房間休息,於是我一個人去了大廳。
在我推開大廳玻璃門的剎那,白薇正好從樓上下來。大廳內的暖氣燒得格外熱,白薇只穿了一件絲質長裙,披著白色的水貂斗篷,看到我,她微微一笑,朝一處座椅招了招手。
“好久不見。”我脫下羽絨服搭在牛角椅上,坐下打招呼道。
白薇笑著點了下頭,眼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魚尾紋,卻並不給人衰老的感覺。那皺紋淺淺的 ,淡淡的,像是微雨黃昏時湖面上的漣漪,是極美麗的自然產物。
“上次的畫已經裝裱好了,這次能帶走?”她朝侍者招手要了兩杯咖啡後輕聲問道。
我眼睛盯著桌子中間花瓶中一枝做工精緻的玫瑰,在腦中大約考量了下畫布的尺寸,隨後搖了搖頭。
“一個人來的?”
“不是。”
“蕭蕾呢?”
“她沒來。”
“哦。”白薇機警地打住了話題。
我尷尬地用手指揉了下前額,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說起。一直到初凝開始演奏《Canon》,才重新說道:
“她去上大學了,鋼琴專業。”
“你們……分手了?”
“算是吧。”我嘆了口氣,“是她主動提出來的。”
“對你來說,說不定是好事呢!”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說。
我皺了下眉望著她,不知道她說“好事”是什麼意思。
“該怎麼說好呢!那孩子不是能輕易讓人抓住的類型。”白薇慢慢收起了微笑,用一種摻雜著淡淡哀愁的語調說:“偶爾我會覺得,她同我挺像呢!”
我點了下頭,表示終於明白了“好事”的含義。
白薇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岔開了這個勞心費神的話題。她詢問了我在學校的情況,我一一回答。中間也說起了尋露的事情來,我告訴了她尋露就是戚風去世的那晚和我在一起的女孩,白薇放下咖啡杯,看了我一眼,滿臉驚詫的顏色。
晚餐快結束的時候,尋露才推開大廳的門,緩步進來。看到白薇時,微微躬身,算是打過招呼了。
尋露坐到我身邊後,白薇對她細細打量了一番,先是就戚風的事情對她道謝,尋露平靜地應承著,沒有一絲慌亂的感覺。
雖然是初次相見,但是白薇和尋露顯得異常熟絡。白薇沒過多久便拉住尋露的手問起我和她曾經的事情,尋露的回答乾脆而落落大方,我禁不住暗中鬆了一口氣。
“噯,林秋!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到底是怎麼騙到手的?”她突然轉過臉問。
我苦思片刻,聳聳肩,表示毫無頭緒。同時,突然想起前不久也在洗手間被人問起同樣的事情來。於是把那天發生的莫名其妙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大概是我在重述時不由自主地加入了模仿的成分,說完之後,白薇仰頭笑個不停,連尋露也禁不住掩嘴一笑。
“他真的這麼問了?”尋露不相信地確認道。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卻不由得為剛才尋露的笑容擔心起來。我擔心她會透過我卑劣的表演看穿我刻意隱藏起來的同樣的卑劣的靈魂。
“那小露又是怎麼喜歡上林秋的呢?可不能說什麼瞎了眼啊,昏了頭之類的託詞哦。”白薇看著尋露,以手托腮笑著問。
“因為當我覺得自己已經失去全世界的時候,有個人告訴我,對他而言,我就是全世界。”尋露微微眨了兩下眼睛,稍微思索後說。
☆、湖心泛舟
我知道即便白薇不提醒,她也不是那種隨便拿無聊的藉口搪塞他人的女孩。
“所以說,說這話的人就是林秋嘍?”白薇笑著問。
尋露點了點頭,“突然覺得那時候自己好傻啊,竟然連這種漫無邊際的傻話也能相信。”
“不是傻,是你長大了。‘全世界’對你來說,有了更廣闊的意義,但這並不代表那時的話一定是假的。有些話,日後聽來可笑,但當時刻骨銘心。”白薇說完表情微微一怔,隨後又捂嘴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女人年紀大了容易感傷。看來今天我已經不適合陪你們說話了。”
我連連擺手,表示沒關係。
白薇仍然站起身來,用指尖整理了一下白色披肩。
“時間也不早了,你陪小露吃點東西吧。”
“好。”我說。
白薇轉過身,往樓梯的方向走去,剛邁步又突然回頭問道:
“噯,林秋,今年你高三了吧?”
我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時間過得真快!”白薇低著頭感嘆道,隨即莞爾一笑,“謝謝你和小露這時候還能來。你那位班長真的有趣,不過我倒覺得,所謂的‘桃花運’在這世上是不存在的,那些像你一樣被長久羨慕的男孩,不過是在曾經把勇氣用對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