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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我知道在這個時候,蕭蕾是不想要我追出去的。因為我們都是同一類人,都是恨不得把孤獨也墨分五色的人,都不希望一直被糾纏不放,因為所有的死纏爛打都不過是對自己的背叛。

  看著蕭蕾的身影向著夕陽越行越遠,我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淚流滿面,笑得痛徹心扉。

  ·

  沉默了片刻之後,我拭去淚水,拿起蕭蕾留下的CD,回學校請了假,回到租的公寓裡便埋頭大睡。

  在中間醒來兩次,每次都是腦袋昏昏沉沉地上個廁所,然後接著睡。頭腦完全清醒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院內海棠花的葉子浸潤在晨光里,有檸檬般的色彩。

  ·

  在我走進教室的時候,早讀已經開始了很長時間,我也再次看到了請假多時的尋露。

  她罕見地穿了一身黑色運動裝,腳上穿著白色運動鞋 ,不規則的長髮用一根黑色頭繩束在腦後。我看到她時,她整個人正伏在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桌椅發呆,像一隻剛被剃光了毛的憂鬱的兔子。

  我走過去坐在桌椅上,若無其事地開始了早讀。尋露換了個方向,仍是默不作聲心事重重地趴在桌面上。我縱然被她抑鬱的神態搞得心情全無,卻又不想被她發現,便愈發高聲朗誦起來。

  早讀一結束,我就起身出門吃早飯,在教室窗外的過道上,卻突然被她拉住了衣袖。

  “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她語聲悄悄地問。

  這極其熟悉的一幕仿若往事的再次重演,卻給了我沉重的一擊,我立在窗前,久久難語。在她期盼的眼神里我仿佛看到了那個還站在柳樹下的尋露,她掛雪的睫毛正隨風微微顫動,但是我卻早已不是那個每天喊三遍“我是尋露男朋友”就能笑出聲來的少年了。

  “去哪裡?”

  “不想去算了……”她固執地轉過身。

  我知道那在雨中撐傘的人早就不在了,但那個等在樹下的女孩卻依舊守在那裡,從未離去。

  於是,我跟她去了。

  ☆、植物女孩

  ·

  請過假之後,我同她並排離開了教室,除了一身運動裝之外,她還背上了一個鼓鼓的背包,看來為了這次出行做足了準備。直到到了車站我才知道尋露想去的地方同兩年前一樣,仍是雲霧山。

  在長途大巴上,尋露緊盯著窗外呼嘯而過的法國梧桐,把包攬在懷裡一言不發。我調整了下座椅,靜靜凝望著她的側臉。

  經過兩年時光的雕琢,她的睫毛比原來更加濃密,臉部臉廓也更加立體,已經完全褪去了青澀的模樣,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某些令我捉摸不透的微妙變化,我試著想去形容它,但是那變化細微到用語言也難以捕捉的程度,但是那變化卻又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

  到了雲霧山已是正午時分,在路邊選了一家西餐廳吃飯。我點了兩份牛排,尋露口味清淡,只要了果汁和水果沙拉。一頓飯雖然吃得格外沉重,但是總算弄清楚了幾個困擾了我許久的問題。

  “怎麼找到我的?”我問。

  尋露沒有立刻回答,用餐刀慢悠悠地切著牛排里的一根牛筋,直到把牛筋完全切斷才放下餐刀回答道:

  “復讀時班上的同學又不是沒人在這所高中上學,打聽一下就知道嘮。”

  “可是我們是日語班啊,你高考時準備怎麼辦?”

  “當然是考英語了,學校到時候會安排的。”

  “嗯。”我點點頭,“那……是為了我才故意選擇的這所高中?”

  尋露抬頭看了我一眼,隨後又低頭繼續切著牛排,在把牛排全部切成小塊後,她把牛排連帶著餐盤一同推到了我的手邊。

  “當然了。我不是那種聰明的女孩……”她幽幽地答道。

  我低下頭,心裡感到錐心的刺痛。她並沒有罵我,甚至連諷刺都談不上,但是這種內疚感卻讓我忍不住想把手中的餐刀遞給她,還不如讓她捅我幾刀來得痛快。

  “還有問題?”

  “你不吃牛排?”

  “嗯。”她點了下頭。

  “那……不回去了?”

  “嗯,不回去了。”她說。

  我吃了兩份牛排,尋露只吃了一點水果沙拉,買過單之後,回頭發現尋露正看著我微笑。

  “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她把臉扭到一邊,背起背包,在離開餐廳的剎那又突然說道:“有沒有想過——比起面容,我們也許更思念某個人的背影,因為背景跟面孔不同,背影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

  “也許吧。”最後我含糊其辭地回答。

  從餐廳出來,我和尋露打車去了後山,從後山一路拾階而上,走走停停。

  尋露的背包看起來相當沉重,不多時她便雙頰緋紅,氣喘吁吁了。

  “我來背吧。”

  “不用。”她回過頭微笑著拒絕道。

  四月的山間,還有些微寒,尋露的笑容卻讓我感覺如沐春陽。我隱約地察覺到尋露的笑同白薇的笑其實截然不同,雖然同樣都是讓人感到舒服的笑容,白薇的笑容更多是技巧性和自身修養的混合,尋露的微笑則完全與此無關,是內心情感的自然流露,是一種被極度簡化的笑容,絕不摻雜半點配合他人的目的。

  如此又向前走了一陣,路過一處休息區時尋露突然停下,坐在一條長椅上休息。此時石階兩側的杜鵑花叢已經同冬日完全不同,綠葉盈盈,隨風舞動,艷紅的花-苞也已經綴滿了枝頭,估計花期將近。

  “林秋,在你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她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那我換個問法,在你眼中我和其他女孩一樣嗎?或者說,在你眼中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嗎?”

  “不是。”我實話實說。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同她們哪裡不同?”

  我略微想了一下,隨後沮喪地搖了搖頭。

  “你自然是不清楚的,我也是這兩天才忽然想明白了這個問題。我同她們是有區別的,這種區別打個比喻,她們都期望像動物一樣活著,而我則渴望同植物一樣活著。就像杜鵑花,年年在固定的時間發芽,在固定的時間開花、凋零、沉寂。無論是生長,還是死亡,都沿著固定的規律運行著,一旦哪個地方不對,它們就不會開出花來。雖然做植物安逸,但是也有風險。因為植物是無法選擇的。她們生在哪裡,長在哪裡,都全然無法選擇,她們是不自由的。比如……”

  “比如什麼?”我忍不住問。

  “比如儘管我知道你愛上了其他女孩,心裡不再只裝著我一個人,我想改變,想切斷與你的聯繫,但是當我環顧四周,發現我長在你的懷裡,呼吸著你的空氣,我愛過你,也恨過你,最後卻發現我只有你,這就是我與其他女孩的不同。她們是動物的,自由的,可選擇的,聰明的;而我,不知從何時開始,慢慢在時光中蛻變成了這樣一株木訥而笨拙的植物。”尋露用一股小心翼翼的語調,自言自語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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