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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在白格看來,懷裡的人只是被勒得不太舒服,下意識蠕動了一下身體,手還胡亂地揪了揪自己後背的衣服。

  好在客廳到臥室的距離並不遠,徐承渡並沒有煎熬多久,很快就被輕輕柔柔地放在了床上。背部和大腿肌肉蓄著的力量被海綿般的床墊迅速吸收,消散在散發著清新海鹽味的被子裡。徐承渡無比自然地翻了個身,用臉蹭了蹭蓬鬆隆起的枕頭,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喟嘆。

  白格拉過被子的一角蓋在他小腹上,安靜地坐在床邊。

  徐承渡感覺到專注又灼熱的視線在自己臉上來回逡巡,就像一根燃燒著的火柴:雖然保持著安全距離,不會燙到或者燒傷皮膚,但那近在咫尺的小火苗散發出的微弱熱量卻能被分毫不差地感知和捕捉,甚至無形中被放大。

  這種無聲的目光凌遲讓徐承渡渾身焦灼,瀕臨缺氧,然而等他忍無可忍地想睜開眼睛,對方卻仿佛事先計算好一樣,先一步撤離。

  隨之而來的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關門聲、水聲。

  壓迫感頓時消弭,徐承渡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吐出一口不知道在胸腔里憋了多久的二氧化碳。他放鬆下來,閉著眼睛在床上左拍拍右摸摸,挪到床角,給自己尋了個愜意的姿勢,便沉沉地全身心陷進去。

  床頭的呼吸燈是一種柔和到靜謐的藍光,徐承渡懷疑這光可能具備了什麼催眠安神的作用,不然怎麼解釋這沒過兩分鐘就如同cháo水般襲來的困意?

  就在周公他老人家抱著他大腿把他往夢裡拽的時候,浴室的水聲戛然而止。徐承渡一個激靈,支棱起耳朵。

  遲遲沒有聽到拖鞋刮擦地板的聲音,身旁的床卻先一步陷進去一大塊。

  徐承渡推測白格應該是赤著腳爬上了床。

  窸窸窣窣一陣細響之後,室內重歸寧靜,白格均勻的呼吸清清楚楚地響在耳側。徐承渡在心裡默數著,第二十次吸氣的同時,他搭在被子外,垂在身側的右手被冷不丁地觸碰了一下。

  那一觸稍縱即逝,快得徐承渡有些反應不過來,幾乎以為是錯覺。

  但他馬上意識到,那只是白格的試探,因為兩秒後,那隻帶著溫暖cháo意的手就大膽地覆了上來。

  筆直修長的手指緩慢而堅定地擠進徐承渡指間的fèng隙,頓了頓,最後掌心貼近,十指相扣。

  這實在稱不上是什麼過分親密露骨的舉動,在他們交往的那些日子裡,這個小動作幾乎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然而現在,在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裡,它卻被陡然放大了無數倍,劇烈震撼著徐承渡的心臟和思想,有什麼巨大又牢固的東西,頃刻間轟然倒塌。

  陣陣酸苦的熱氣翻湧,從胃裡直達眼眶。

  徐承渡原以為自己的情感早已麻木,這是每個年近三十的人都會有的感受。我們中的相當一部分人把最轟轟烈烈、最認真用力的情感毫無保留地奉獻給僅僅十七八歲的自己,殘忍的是,那偏偏是個最無能脆弱、最幼稚衝動的時期,根本負擔不起無所畏懼的所謂愛情。可是當社會閱歷和人生百態終於給當年的輕狂少年鍍了一層金,終於有了能耐可以去開始並維持一段關係,成熟的我們卻意外發現自己的情感世界早已貧瘠成了一片絕望的沙地。

  這片沙地原本鬱鬱蔥蔥,卻因為年輕時不加以節制的過度揮霍而喪失了肥力,再也無力支撐起哪怕一株無需什麼營養的荊棘。

  用句通俗的話說,就是,有些東西,比如愛,總共就那麼多,以前大方地全給了,就沒了,源頭也枯竭了,現在再想擠一點出來,心有餘而力不足。

  徐承渡早就對這種“力不足”習以為常。

  現在奇怪的是,那片荒蕪了太久的沙地里,現在卻探頭探腦地冒出了一根青翠欲滴的嫩芽,扭動著纖細的腰身抖落了滿身泥塵,跟幾米開外驚慌失措、目瞪口呆的徐承渡面面相覷。

  就因為一個簡簡單單的十指相扣。

  真是滑了大稽。

  白格的拇指卡在虎口處,遵循著某種節奏輕輕摩挲著,親切而熟稔,好像他這些年一直這麼做著,從未間斷過。

  然後徐承渡的手被執起,白格把它放到眼前仔細端詳,另一隻手也撫了上來。

  柔軟的指腹沿著手背上某條詭異的路線來回摩擦,激起一陣癢意。徐承渡不明所以了良久,後知後覺地發現,是右手上那條猙獰的疤痕。

  日常的康復訓練一直在進行,除了使不上大的力氣、雷雨天的刺痛,以及越來越熟練運用的左手,徐承渡幾乎已經忘了右手的手筋曾經斷過。

  人都是健忘的,之所以會有疤痕的存在,就是用來提醒你這裡曾經疼過,以後要當心。當然,疤痕還有另一個作用,讓看到它的其他人對你曾經經歷過的事妄加推測。

  所以當徐承渡倏地睜開眼睛,看到白格眼裡涌動著的疼惜和暗沉時,並沒有多大的意外。

  “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慘烈。”他眨了眨清明的眼睛,“現在也不疼。”

  白格對他的突然醒來也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意外,沒有任何被抓包的侷促,手也沒有鬆開的跡象,他繼續從容地撫摸著。

  “你不考慮一下提前退休或乾脆辭職?”

  徐承渡抬起左手枕在後腦勺下,“我可以申請去做個普通的武警小隊長。畢竟我現在是個傷殘人員,頭兒也不好意思不放人。”

  “好,那我也隱退娛樂圈,開個工作室做幕後。”白格湊過臉,薄唇在那道疤痕上飛快地貼了一下,隨即鬆開手。

  徐承渡蜷縮起手指,不動聲色地把手藏進被子,“為什麼?好好的明星不當,當紅時期就這麼急流勇退?”

  白格看了他一眼,“在公眾面前越活躍,人氣越高,承擔的責任就越大,一旦爆出什麼驚天緋聞,受到的負面波及也就越大。趁早退隱,是在一步一步為以後做打算,我得保護好想保護的人。”

  徐承渡垂著眼眸,沒發表什麼意見。

  “現在我手上只有一個平面雜誌的拍攝工作,完成這個,白格就會徹底消失在大眾眼前。”白格側著身子,盯著徐承渡的側臉,自顧自說話,“工作室的籌建已經提上議程,未來會把蕭圖這個王牌經紀人挖過來,然後簽幾個有意向的新人。”

  徐承渡依舊一言不發。

  “等我做好一切準備。”柔和的藍色光線下,白格的眉眼沉靜得不可思議,“我想你會願意再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徐承渡這次終於有了反應,他轉過身,留給白格一個僵硬的背影。

  白格瞪著昏暗的天花板瞪得眼睛都酸了,也沒能等到任何回應,一點小小的期待徹底湮滅在沉默中。雖然預料到會被拒絕無數次,仍是不可避免會失落。他悄無聲音地嘆了口氣,按滅了呼吸燈。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悶悶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嗯”姍姍來遲,屏退黑暗,擦亮了一室火花。

  白格呼吸一窒,瞳孔不可抑制地擴張到極限,裡面一圈一圈地蕩漾開雀躍的波光,在暗夜裡閃閃發光。如果他有一條尾巴,不好意思,現在肯定已經翹到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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