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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告教官,我……我好像中暑了,有點暈。”一個瘦成麻杆兒粗細的男生忍無可忍地舉起了手,顫巍巍的聲音有如蚊吶。

  隊伍里死一般的寂靜,寂靜是最好的擴音器,再小的聲音也能被襯托得放大無數倍,然而粗短身材、炭黑健壯的教官站得條直,目視前方,宛如一尊失聰的精鐵雕像。

  這些家庭背景大多不凡的學生,大多奉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原則,滿心思轉悠的都是怎麼才能回家聲情並茂地哭訴一番,搞來一張校醫院蓋章的病假證明,證明上還得清楚明白地寫著:此生因某某具體的身體原因無法參與軍訓。這是目前為止,能逃脫這慘絕人寰的新生煉獄唯一行之有效的法子。

  事實上,軍訓剛開始的頭兩天,一些溺愛型家長就已經施展拳腳給各位教官送過禮,然而這次校方早就有備而來,請來的步兵營士兵一個個早就被耳提面命,訓練有素,恪守軍人本分,一概一視同仁。家長們再怎麼長袖善舞,恩威並施,遇上固執的兵蛋子也是滿腹戲文沒場地發揮,只能憋屈地叮囑自家孩子有事沒事多忍忍,橫豎也就大半個月的事。

  於是,養尊處優了小半生的少爺公主們都默默咬著牙硬挺著。

  新生六班的教官木磊是這批步兵營的營長,冷酷且缺乏人性,其他教官經常恐嚇他們所帶的班級,口頭禪就是:你們遇上我那都是上天仁慈!應該讓你們一個個調皮搗蛋的,去我們營長那兒站上半天!

  其他班級看六班的目光,複雜中帶著佩服,服氣中隱含同情。

  木磊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隱忍稚嫩的年輕臉龐,他昨天去各個班級巡視了一圈,一周下來,六班果然是最整齊劃一精氣神俱佳的佼佼者,成就感油然而生。

  “教官,他說他暈。”這時,隊伍中出現了一個嘹亮的不和諧音符。

  木磊小而聚光的眼睛爆發出精光,長劍出鞘般凌厲地掃過來,那一片的同學都不自覺地當起了鵪鶉,把脖子往肩膀里縮。

  教官特有的皮質馬靴噠噠噠走過來,後腳跟併攏發出一聲響亮的碰撞聲,站定在倒數第二排的排首。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陰沉的嗓音顯示出他是個難相處且不好招惹的暴脾氣。

  那個男生木磊早就注意到了,站的軍姿十分標準,腰腹挺直肩膀平整,膝蓋一點不打彎兒,在別人都大汗淋漓的情況下他反而滿臉輕鬆,全身上下都很順眼,除了帽檐下快把眼睛遮住的過長劉海。

  徐承渡咂咂嘴,口乾舌燥地大聲回答:“我說,他說他暈!”

  “再說一遍!”教官像是聽不懂人話,提高了音量。

  “他說他暈!”徐承渡只好再大聲一點。

  教官對著他的耳朵,吼道:“他說什麼?!”

  耳膜震得像是被魚雷轟炸過,徐承渡險些被吼得一個沒站穩。

  這下,全班的人都知道這是在太歲頭上動了土,最明智的做法應該是低頭認錯,別再說話。

  木磊瞪大了他像是被火淬過的精亮眼睛,虎視眈眈地跟這位膽敢譁眾取寵挑戰他權威的男生對峙。

  徐承渡瞄了一眼他左前方那位兄弟白得嚇人的臉色,和他搖來擺去像風中蘆葦的身子,心一橫,清了清嗓子。

  正準備吼回去,身後傳來一聲彬彬有禮恍若清風拂面的回答。

  “教官,那位同學好像真的支撐不住了。”

  話音剛落,前面傳來噗通一聲巨響,蘆葦不堪狂風摧殘,伏地不起了。

  他周圍的同學立刻避瘟般一股腦兒地尖叫著跳開,徐承渡捂了把眼,一邊咕噥一邊湊過去,“都說了,一看這人就不像扛得住的樣子,這麼熱的天,嘰嘰歪歪嘰嘰歪歪個什麼。”

  剛走出兩步,後領被猛地一拽,整個人被硬扯回去,領子前的小紐扣差點把他喉結勒碎,他惱火地一回頭,對上黑臉的教官,火氣一下子又泄了。

  “你去哪兒?!”木磊一手抓著他把他拎回來,沖全班吼叫道,“幹什麼幹什麼?全都回到原位,站好軍姿!秩序呢?一個人倒下而已,你們就把秩序忘得一乾二淨了!都他媽的站著別動!誰再敢動一個試試!”

  隊伍立馬停止了騷動,火速地各歸各位。

  “你,還有你,站到隊伍最前面,我回來之前不許動。”徐承渡被推搡著拉到最前面,木磊跑過去,攔腰抱起暈倒的同學就往校醫院的方向狂奔。

  “嘿,看這小短腿蹦躂的。”絲毫不覺得被單獨拉出來有什麼丟顏面的,徐承渡在眉上搭了個涼棚,欣賞著教官絕塵而去的美妙身姿,欣賞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是剛剛替他答話的那位壯士,一時間深深引以為知己。

  “這位壯士,我看這個班也就我倆投緣了,交個朋友唄。”他側過臉,露出亮白齊整的牙,卻在看到對方側顏的時候被生生噎了一道,“是你?”

  白格扯了扯嘴角,毫不意外,“是你啊,一別兩寬的同學。”

  徐承渡捏了捏褲fèng,望天,“那什麼,看來山不夠高,水不夠長,咱們暫時還別不了。”

  白格目視前方,嘴唇小幅度開合著,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嗓音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把魔鬼教官給得罪了。”

  徐承渡不以為意地揮揮手,眼看教官不在,跺了跺發麻的腳底板,散漫得想直接坐下來,一隻手肘甚至直接自來熟地擱在了白格肩膀上,“得罪就得罪了唄,他還能把我吃了?”

  人類學家曾有研究表明,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跟他們之間的關係相關,眼下這種無法避免對方的氣味和氣溫、且小於二十厘米的距離,通常是保留給伴侶或親密友人的空間。當然這種定律因人而異,有些人寬容大度,習慣於肢體接觸,有些人則戒備心很重,對陌生人之間的親密行為深惡痛絕。

  白格顯然屬於後者,他下意識就想移動身體甩開肩膀上的手肘,但當他皺著眉頭用餘光瞥見身後的一點黑影,正由遠及近一步步放大時,又回心轉意,選擇微笑著不置一詞。

  “喂喂餵……後面。”第一排的一個嬌小女生朝徐承渡誇張地擠眉弄眼,不停地示意他往後看。

  這個漂亮女孩子徐承渡記得,好像是叫什么小嬋,熱情大方模樣周正,在男生當中挺受歡迎,他歪著脖子研究了一會兒,戳戳旁邊的白格:“誒,妖孽,她的臉……怎麼了?”

  妖孽二字成功地讓白格的眉腳抽了抽,他面無表情,從牙fèng里擠出話來:“是在提醒你。”

  “提醒我什麼?”徐承渡一頭霧水。

  “提醒你我來了!”耳邊突然又炸開熟悉的獅吼,原本癱軟成一隻軟腳蝦的徐承渡瞬間彈跳起來,弓著的腰腿跟彈簧一樣一秒繃直。

  “走之前我說什麼來著!你就是這麼站軍姿的?!我是這麼教的你嗎?!”教官的口水像堤壩泄洪,劈頭蓋臉而來,“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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