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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來,他特意弄了頭髮,回家換了西裝,皮鞋用護理霜擦過,這些方熾都看在眼裡,隔著一個儲物箱的距離,他有太多話能跟他說,比如“公司運轉怎麼樣”,比如“還怕黑嗎”,最後出口的卻是:“你抽菸了。”

  高准看一眼指間的香菸,無奈笑了:“壞習慣。”為了消減車裡某種苦澀的空白,他旋大音量,CD聲響起,越來越清晰:“討你歡心,因你剛剛靠近,唇邊恰巧需要那微溫,

  吻就吻,什麼都不要問,忘形才是面前的責任……”

  方熾聽得懂一點廣東話,頹廢的歌詞,讓他不由得聯想起昨晚酒吧里高準的樣子:“歌……”他鬆了松領口:“也是‘他’喜歡的?”

  高準的視線偏離車道,轉頭看著他,耳邊在唱:

  “請放心,不會終生抱憾,明天一位比你更殘忍,

  背叛我,別帶著仁慈和惻隱,我這麼容易愛人……”

  確實是鄒運喜歡的歌,可高准不想承認:“不……”他說謊,這時候電話響了,鄒運打來的,他看著方熾,把食指壓在嘴唇上,是讓他別出聲,同時扭動音量,歌聲小了,最後幾句歌詞還是執拗地鑽進方熾耳朵:“誰來就抱著誰,戀愛是本能,不必當獨有的榮幸,

  誰名字會劃成耀眼的疤痕,比起那懷念更深……”

  高准接的免提,鄒運說話生龍活虎的,甚至有些聒噪:“寶兒,我晚上包的餃子,素三鮮,還吃什麼菜不?”

  “做點粥吧,”高准夾著煙,自如地變換車道:“就上次那種青菜粥。”

  “你多久回來?”那邊問,聽得出,他很黏高准:“餃子一會兒涼了。”

  “塞車,差不多四十分鐘吧。”

  三鮮餃子青菜粥,方熾捏緊拳頭,心尖上一抽一抽地疼,說不清是無心還是有意,他冷冷地說:“我要下車。”

  高准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里鄒運先火了:“我操!你他媽誰!”

  方熾青著臉,沒出聲,鄒運罵個不停,高准很反感地咂了下嘴,直接把電話掛了。

  方熾有些意外,不容他問,電話又響起來,高准第二次掛斷,這麼反反覆覆五六次,鄒運消停了十分鐘,還是打過來,高准接了,沒一點做賊心虛的樣子:“冷靜了?”

  那頭應該正窩著火,沒出聲,高准說:“餃子別等我了。”

  “他還在嗎?”鄒運瓮聲瓮氣地問,問完扭捏地說:“那啥,我錯了還不行麼……”

  高准樂了:“你他媽是我誰,用不著跟我認錯。”

  方熾倏地瞪大眼睛,但沒動,甚至沒敢偏頭看一眼,頭皮繃緊了又舒展,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拳頭。

  “行了,你願意等就等,少跟我肉麻。”高准乾脆利落掛了電話,這回車裡真安靜了,能聽見嗡嗡的發動機響,方熾像是枯枝煥發了新芽,來了底氣:“我要下車。”

  高准斜他一眼,猛地把車速提上去:“能不都跟我耍脾氣嗎?”

  這不是好聽話,方熾扭頭向著窗外,嘴角卻偷偷翹了。

  十幾分鐘路程,遠遠能看見方熾治療室那座大廈了,高准開始減速,他捨不得,私心留戀這稍縱即逝的相處,慢慢在路邊停下,他沉默著等方熾下車,解安全帶的金屬聲,坐姿改變時皮座椅的嘎吱聲,他心酸得幾乎要落淚,忽然,方熾說:“今天……是星期三。”

  高准驀地轉頭,眼睛裡燃著寂靜的火。

  白熾燈“吱吱”點亮,高准站在方熾背後,微眯著眼,白牆反she著燈光,更顯得房間通明,堆著卷宗的辦公桌、治療區大紅的躺椅、孤零零的衣架,甚至空調扇葉的位置,一切都沒變過,仿佛停留在昨天。

  “我們的星期三,”方熾自然地說,像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他搬來兩把椅子,擺好了,還是過去那個角度:“星期三,我們劃個句號。”

  句號,高准不喜歡句號,他在自己那把椅子上坐下,這椅子他當是自己的,實際上又有多少病人曾經坐過呢:“沒必要了,”他說:“我早好了。”

  方熾也坐下來,拿著紙筆:“能跟我說說你最近的私生活嗎?”

  高准噗嗤笑了:“私生活,”他挑釁地翹起二郎腿:“你指性?”

  “對,”方熾推了推眼鏡:“風流韻事。”

  高准沉下臉,有股冷若冰霜的勁兒:“第一次……”他嘴唇開闔,是有些話在唇邊嚼,嚼透了才吐出來:“是個醫生,和你一樣,戴眼鏡,”他麻木地回想那天,抱住肩膀,覺得有些冷:“我們去酒店,他很喜歡舔我……”

  方熾機械地記,一筆深一筆淺:“你覺得快活嗎?”

  “快活,”高准想都不想:“怎麼不快活,我們不停地做愛,整整一夜。”

  方熾沒有抬頭:“那你聯想到你的創傷經歷了嗎?”

  高准搖頭:“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有什麼可創傷的,不過是屁股讓男人插了,難道還像貞潔烈女一樣去尋死覓活。”

  他用的不是問句,更像某種催眠式的自我說服,方熾注意到,他的眼神放空了:“後來呢,你沉迷在這種生活里?”

  “各種男人,”高准輕笑,二郎腿卻放下來,姿勢有些瑟縮:“醉生夢死……”

  這個微妙時候,方熾精準地插進去:“包括Jusitn?”

  高准抖了一下,茫然看向他,方熾的臉那麼蒼白,卻帶著灼人的溫度,讓他發覺自己似乎走丟了好久,淚水一下子湧出來,他趕忙捂住眼睛:“在酒吧偶然碰上的……”他逞強地訴說:“他很會玩,在蘇黎世學壞了……”

  方熾放下紙筆,想撫摸他,又不敢:“別再過這種日子了,別再和那些男人糾纏。”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高准胡亂擦抹:“總要有個人的……”

  “那個人呢,”方熾稍微觸碰他的手臂,然後把他往懷裡攬:“你們認識多久了?”

  高准咬著牙不說話,方熾溫柔地哄:“他對你很好嗎?”

  執拗地,高准從他懷裡掙脫,方熾像個死要面子的妒夫,刨根問底:“你們在哪兒認識的,在那些……酒吧?”

  “認識很久了,比你還久,”高准粲然笑了,淚水縱橫看著他,因為心虛,下巴翹得老高:“停車場,一個午夜,在那輛卡宴上。”

  方熾沒聽明白,大概十幾秒,他反應過來,眼睛撐圓了,不敢置信地盯著高准,高准像被人扒光了衣服,頭頂的白熾燈仿佛亮了百倍千倍,惡意地曝光他、刺傷他,他準備好了承受,承受方熾的責備,抑或是鄙夷,方熾渾身發抖,以至於金屬椅子都在“咔嗒”作響,高准認了命地等待,可方熾只是憤憤然摘下眼鏡,扭過頭,用手背揩眼淚,揩了幾次都揩不淨,他努力壓抑了,最終還是搖晃著肩膀痛哭起來。

  這比毫不留情的咒罵還讓高准心碎,他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方熾背對著他抽動,他顫顫地,嘗試抱住那片消瘦的脊背,想用整個胸膛去溫暖,可悲傷似乎是會傳染,他啜泣得比方熾還厲害。

  “對不起……”他說,幾乎同時,方熾也這樣說,兩人異口同聲。

  他們緊貼著,茫茫然,隨波逐流在無邊的苦海,往日那些剎那心動,那些試探和曖昧,那些愛那些恨,走馬燈一樣閃過,直到方熾推開他,站起來,捂著臉走進洗手間。

  高准半伏在椅子上,淚眼模糊地追著那個背影,在洗手台前,輕輕拍著水花,高准猛然有一種貪婪的念頭,就是想在一起,和他在一起。

  “你走吧,”方熾卻說,伴著冬日冰冷的水聲:“治療結束了。”

  高准僵住,臉孔委屈地抽動,可方熾看不見,正因為看不見,高准可以僥倖假裝,裝得風流成性:“臨走,不跟我睡一次嗎?”

  方熾擰上水龍頭,沒答話,高準的心空了,點了好幾次才點燃一根煙,踉蹌著起身,走到窗邊,戚戚然看著窗外熱鬧的人流,背後方熾走出來,在幾步外停下:“離開他,別作踐自己。”

  高准笑了,就當最後留個念想吧,他想,靜靜抽了陣煙,轉過身,用一種千瘡百孔了的傲慢,挑逗地看向方熾:“你不跟我睡,又不讓我跟別人睡,你想怎麼樣。”

  高准掏鑰匙開門,已經半夜了,結果屋裡亮著燈,鄒運坐在破沙發上,菸灰缸里滿滿一缸菸頭:“回來啦。”他站起來,揉了揉眼睛,想得不行又躲避著,小心瞄了高准一眼。

  高准擦過他,要去拉牆角的箱子,鄒運淡淡地問:“睡過了?”

  高准停下來,回頭看著他,鄒運低下頭:“睡就睡了吧,餓不,餃子我保溫了。”

  高准嘆一口氣:“我是回來……”

  鄒運知道他要說什麼,大聲打斷:“我給你買了雙鞋,”他經過太多了,梗著脖子,指著電視櫃前,那裡周周正正放著一雙白色運動鞋:“是正品……”

  “我根本不穿那種鞋。”高准只掃了一眼,從牆角拖出箱子。

  鄒運著急地看著他,看他把衣櫃裡的衣服一件件拽下來,往箱子裡塞:“不走行嗎?”他問,像個不會挽留的孩子:“你出去玩,我不管,只要你不走!”

  “你說對了,”高准前言不搭後語,手裡揪著那堆亂衣服:“我和他睡了,我以為睡一次就夠,可睡了才知道,我想一輩子和他睡!”

  言外之意,鄒運才是多出來的那個,這話他聽懂了,露出一種受了傷的表情,可一轉眼他又笑起來,耍賴地拉著高准:“一晚,就一晚,”他把箱子從他面前推開:“我幫你收拾,你去洗澡。”

  高准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可能是可憐,也可能是無奈,慢慢鬆了手。

  第55章

  陳正森扔下手機:“炸了,”他煩躁地按著太陽穴:“記者和粉絲再這麼鬧下去,我們不用開工了!”

  甄心低頭不說話,右手纏著繃帶,張准坐在他旁邊,沒什麼表情,他這種態度,陳正森忍不住說:“你已經被妖魔化了知不知道,沒你的戲你跑來幹什麼,外景戲你動粗!”

  “對不起。”張准痛快道歉。

  “我強調過多少次了,個人情緒不要帶進劇組,”陳正森說得實在:“說到底我們拍的是愛情片,主角打起來了,誰會買票來看,你會看?”

  陳正森背後的電視機開著,正在播娛樂新聞,張准放倒甄心的畫面一遍遍重複,因為是靜音,只能看到主播在喋喋不休,畫面切換,明顯是駐地大堂,吳融壓著帽檐被長槍短炮圍住,他鼻骨上貼著藥布,臉色不好看。

  畫面下方出滾動字幕,記者問他:“吳老師,你面部受傷是不是像傳言說的,是影帝甄心借拍戲施暴!”

  吳融翻個白眼:“拍戲怎麼可能沒磕碰,比這嚴重的傷我不知道受了多少,怎麼沒看你們這麼關心?”

  “吳老師!《入戲》另一名主演張准毆打甄心的視頻在網上快速擴散,圈內有傳言說他私底下喊你師哥,請問這算不算為你出手?”

  他們提到張准,吳融壓不住火了:“他為誰出手你問他啊!”

  “你們都是打星,在劇組裡搞小幫派,還出手傷人,吳老師你……”

  看口型,吳融是爆粗了,但字幕沒打出來,他指著記者的鼻子:“我警告你,再亂說信不信我告你!”

  “最後一個問題,吳老師!最近網絡盛傳“影武組”不合,網友上傳了大量視頻佐證,請問他們在組裡的關係是不是真的水火不容?”

  “不合?”吳融笑了,一把抓過他的話筒:“他們關係非常好,好得超乎你們想像!”

  採訪結束,主播又對吳融過激的態度做了一番品評,陳正森嘆了口氣:“戲停兩天,你們回去給我反省,明天是“愛斗時尚夜”,去轉一圈,改善一下媒體形象。”

  甄心和張准站起來要走,陳正森補上一句:“相親相愛一點啊!”

  從外把門關上,甄心立刻去拉張準的手,張准躲開了,甄心湊上去要說話,張准還是躲閃,兩個人一邊觀察周圍的動靜,一邊在狹窄的走廊上無聲拉鋸,遠處響起電梯停靠聲,他倆迅速分開,甄心走前頭,張准走後頭,隔著三五米距離,一抬頭,過來的是吳融。

  “哎呀媽!”看見他倆,吳融誇張地抱住腦袋:“別讓我看見你倆,心臟受不了!”

  張准緊張得停住腳步,眼看著甄心和他越走越近,他們不說話,有種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勁頭,走到一起,兩人不動了,張准想往上沖,甄心這時卻莫名其妙舉起了左手,吳融很輕蔑地打量他,挺勉強的樣子,往高伸出巴掌,“啪”地跟他拍了一下,他們笑起來,然後擦肩而過。

  “準兒,”吳融向他走來,親熱地張開雙臂:“晚上喝酒去啊?”

  張准沒去,跟吳融簡單聊了幾句,回房間了。甄心沒在門口等他,說不上是輕鬆還是失落,他關上門,疲憊地靠在門上喘息,鞋沒來得及脫手機就響,是甄心。

  “喂,”別彆扭扭的,那邊說:“怎麼不過來。”

  張準的語氣也不好:“你不也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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